第1章 夕陽別時伴晚唱(7)(1 / 2)

昌平的火車上,躍東對我講解沿途風景,他嘴巴厲害極了,繪聲繪色地詞彙從他嘴裏咕咕不停地冒出來,千奇百怪的故事添油加料地胡編亂造,倒也有模有樣。他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連授課老師都汗顏。博文坐在對麵沉默地瞧著我們,揚起的嘴角始終沒有停歇。

早有人在火車站接待,見到我,似乎還記得,愣愣地欠身問:“你也來了。”

我低頭還禮:“是。”

林家大院的門匾未變,高牆的紅色未變,依舊是那麼氣派。

博文要欲領我先去東園歇息,我說我想先見見他母親。

他不假思索:“我陪你。”

我笑著說:“這是私話,我想單獨跟她談談。”

偏巧下人匆匆稟告:“四老太爺想見老爺和小少爺。”

他也知曉老太爺們的脾氣,不知所措地捏著我的肩,說:“如果我母親說了什麼不讓你心開的,不要顧及她的麵子,一味忍著。”

我笑著點頭答應。

記得第一次去見她時,也是這條路,彎彎曲曲,迂回曲折,那時想著她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來諷刺我,可惜她沒有,她收斂了所有的驕傲和高貴,像一個慈祥的母親,可那慈祥的麵具下暗藏著不為人知的偽善。

門外的木魚聲不如十多年前那般平心靜氣,多了雜念,少了力道。

她老了。

以往陪伴的阿姨不見,是位木訥的小丫頭,直接敲門,對著屋裏的人說:“老太太,跟老爺一起回家的小姐來了。”

她佝僂地跪在地上,準備起身,我一如既往上前攙住,她頭發花白,臉上的皺紋像是歲月一刀刀雕刻了無數的紋路和褶皺,多年前威嚴的眼神變得暗淡無光,隱隱散發著複雜的悲痛,她兩腿戰戰兢兢地顫抖不穩,身子似一根彎垂的鑄鐵,伸展不直。她緊抓著我的手,嘶啞地嗓音滿是滄桑:“你來了!”

我回答:“是,跟博文一起。”

她悲涼地笑了:“他說過,如果這輩子找不回你,他不踏進林家半步。昨兒,順子說他要回來了。我就知道,他終於找到你了。”

這些不著邊際的言語是讓我離開的前奏,我不想繞彎子:“林太太,我來不是想聽這些,我見過躍東。”

她身子頓時像斷了線的風箏搖搖擺擺。她的行為已經出賣了她。我扶她坐到了椅子上,開門見山:“林太太,躍東是我的孩子,對嗎?我不是來責問你,也不是來搶走他,我是個母親,隻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不是還活著,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她癡呆了般望著上桌的木魚,閉著嘴巴,一聲不吭。

“林太太,你可以保持沉默。隻要我帶著孩子去國外做醫學檢查,真相會馬上水落石出。如果博文知道躍東是我和他的孩子,你想博文他會怎麼做?”

我說完話,準備離開,卻被她死死抓住了衣角。

支開下人,她抬眼望著觀音石像,手撚佛珠,默默念起了兩句經文:“丫頭,我對不住你!”

聽到這句話,我反問道:“所以你每天呆在這裏為自己乞求寬恕嗎?”

她又如十年前的歎息:“晉辰的母親死得早,這丫頭從小沒享受過母愛,不懂得為人處事,他父親怕將來的婆家待她不好,便很早跟我訂了這門婚親。她跟世文成婚的那天,為世文不理她鬧了一個晚上。後來,食不下咽,日漸消瘦,瞧著我心裏心痛,沒辦法,我就悄悄在世文的酒菜裏放了迷藥,讓他們圓了房,她這才活了過來。知道自己懷了世文孩子的時候,她很開心,她說她不介意你跟世文的關係,你的孩子是世文的,也是她的。可她沒你那麼好的命,懷著世文的孩子,卻被他趕回昌平。你也是女人,也應該能體諒到那種心境。她哭得眼睛都腫了,可我這個老太婆沒有一點兒回天乏術。他父親病重的時候,她怕動了胎氣,沒敢去照看,可不到兩分鍾的時間,相繼接到父親和哥哥身亡的消息,她當時昏倒在地,肚子裏的孩子也沒了。如果不是躍東,我想她肯定是承受不了悲傷,瘋瘋傻傻地過一輩子。丫頭,她是個苦命的人,生在富貴之家,其實什麼都沒有,父親,哥哥,孩子。她每天都是守著這大院哄著躍東,等世文回來。躍東,是她唯一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