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
那人,怎會如此安然無恙的,坐在那裏……坐在那裏烤著肉?
她渾身發顫,目光發顫,但心底又疑慮與嘈雜四起,小心翼翼之中,竟是不敢朝那人呼喚,更不敢稍微發出一點聲響,破天荒的竟是害怕擾亂了麵前那幅場景,甚至,那靜靜靠肉的人。
此際的風雪,早已停歇,四方之中,銀裝素裹,隻是偶爾有雪風揚來,掃著地上的雪塵飛躍,更也將周遭樹枝上的塵雪搖落,飛飛揚揚之間,場麵壯觀,卻又,寒涼之至。
雪風迎麵而來,冷如刀割。
然而,鳳瑤卻似未覺,心底的熱血與澎湃,震撼與擔憂,這些情緒全然的交織一道,徹底的蠶食著她的內心。
待得身子搖晃得越發厲害了,整個人也緊張得越發緊繃了,許久的許久,她目光裏的那人,那景,仍在,竟是仍在。
那人,當真,當真活過來了嗎?
思緒與神智回攏,頃刻之際,不知是驚喜還是驚嚇,隻覺,內心之中,搖曳顫抖,情緒似將崩塌,眼睛也再度熟悉的酸痛開來,不知何故。
卻也正這時,突然,不遠處那倚樹而坐在雪地上的人,逐漸,抬了頭。
瞬時,他那雙漆黑如玉的瞳孔,掃向了她,眼底的淡漠與清冷驟然化為了溫潤與柔和,而後,他稍稍扯了扯唇,微微的笑了,那笑容有些艱難,有些幽遠,甚至還有些似如雪暴過後的平息,甚至平靜。
“長公主。”
短促的一字,突然從他那薄唇中道出。
嗓音嘶啞不堪,但這三字,卻驟然擊散了鳳瑤滿心的震撼與小心,擔憂與緊然。
是他!
果然是他!
眼前的這一切,終是因他的這句實實在在的喚聲,而實實在在的存在。她終歸是不必再害怕自己一旦發聲便會驚擾了這副場景,也不必再憂慮這番場景不過是虛無縹緲,隨時便可煙消雲散!
她不知自己的心底究竟是何感覺了,隻覺,萬千情緒縈繞其中,纏纏繞繞,早已分不清此際的自己,究竟是釋然,還是驚喜。
她僅是覺得眼睛酸痛,酸痛得難以複加,她甚至也破天荒的不敢去麵對顏墨白那雙漆黑溫潤的瞳孔,她僅是低低的垂眸下來,整個人顫抖不堪,袖袍中的手,早已緊握成拳,強行想要鎮定著,奈何她終歸不曾真正鎮定下來,且頃刻之際,有熱流自眼角滑落,漫延在臉,滾燙四溢。
“微臣有傷,許是不易多行。長公主此際,可否先行過來。”
僅是片刻,他那嘶啞不堪的嗓音再度揚來,一點一點的衝擊著鳳瑤的耳膜,甚至內心。
她依舊顫抖不堪的立在原地,沉默著。
待得許久,她才終是妥協下來,緩緩的挪著僵硬不堪的雙腿,一點一點的朝他挪去。
二人短短的一截路,她卻走了許久許久。
待終於站定在他麵前,他牽著自己那血色的袍子在身旁的雪地鋪上,朝鳳瑤嘶啞平緩的道:“長公主坐。”
鳳瑤強韌情緒,一言不發,踉蹌上前,在他身旁坐定。
待得一切完畢,她開始逐漸伸手,下意識的去開始觸碰他身上的袍子。
片刻,待得指尖與他身上的袍子徹底接觸,那種實實在在的觸碰感,全數蠶食了她心底最後的一縷擔憂。
她心底驟然長長的鬆氣,一股股濃烈的釋然全數衝擊在心底,使得她情緒越發上湧,麵上的熱流,越發忍不住肆意狂下。
她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她也曆來不喜什麼喜極而泣。隻因她姑蘇鳳瑤,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無論是頑劣還是威儀,她都不喜歡哭,更不喜什麼喜極而泣。
她也總是以為,喜極而泣不過是矯情之為,卻是不料到了此際,才陡然發覺,某一刻,你會情緒徹底的波蕩起伏,震撼不已,從而,心緒與情緒全然達到了極限,才覺,她姑蘇鳳瑤啊,也免不了俗套,免不了的。
思緒至此,悵惘幽遠,卻又心跳劇烈。
她驀的縮手回來,急忙垂頭,任由濃密的睫毛掩住早已情緒大湧且紅腫不堪的雙眼。
卻也正這時,顏墨白那平緩幽遠的嗓音突然在頭頂響起,“長公主哭了?”
這話入耳,鳳瑤瞳孔一顫,並未言話。
顏墨白側目凝她片刻,終是伸手,將其中一根串了烤肉的木棍遞在鳳瑤眼前,“剛烤熟的,長公主趁熱吃。”
鳳瑤滿目酸痛,崩塌脆弱的情緒並未得到真正的緩解與平息,整個人仍是一動不動。
則是片刻,顏墨白終是歎息一聲,“微臣手臂有傷。”
這話入耳,鳳瑤心神一顫,終是伸手,接過了他手中的木棍。
他眼角微挑,蒼白的麵容上,再度漫出了幾許幽遠重重的笑意。
“長公主可是在擔憂微臣?又或者,見得微臣安好,是以,喜極而泣了?”他問。似如全然了解鳳瑤心境一般,這番脫口之言,也恰到好處的言中了鳳瑤所有的內心。
鳳瑤指尖緊緊的握著木棍,一言不發。
顏墨白繼續道:“微臣以前總勸長公主為自己活上一次,卻是不料,微臣竟會先為自己活上一次。而今受困於此,性命波蕩,才突然發覺,天下江山,馳騁與野心,也不過如此。又或者,許是因長公主在微臣身邊,亦或是長公主憂著微臣,欠著微臣,微臣倒發覺,許是給長公主恩惠,讓長公主憂著微臣,記掛著微臣,也並非,是壞事。”
“攝政王性子便是如此極端?欲讓本宮記掛於你,方法有千千萬萬,奈何你卻獨獨擇了這種。你當真以為,一旦你性命不保,命喪黃泉,你以為,本宮會記得住你?待你亡了,本宮定會啟程回大旭,憂著本宮的皇弟,憂著大旭江山與子民,你以為,本宮還會記得你?”鳳瑤渾身發顫,心口鬱積上湧,終是忍不住嘶啞出聲。
“你會。”
這話一出,顏墨白不曾耽擱,直白出聲。
他這短促的二字,驟然令鳳瑤後話一噎,卻是不及反應,顏墨白那嘶啞卻又平緩的嗓音再度響起,“往昔之事,微臣無需一一而點,就論如今,長公主能為了微臣出洞冒險,能為了微臣耗盡內力,能為了微臣驚慌失措,甚至,能為了微臣,情緒崩塌,顫抖哭泣。便是方才,震撼驚恐,情緒大湧,也不敢出聲半字,生怕驚散了微臣。就論這些,長公主對微臣,上心。”
鳳瑤惱怒一起,“你以為你能猜透本宮心思?顏墨白!你莫要太過自信!本宮昨日救你,不過是因……”
後話未出,顏墨白突然出聲打斷,“原因為何,長公主心底清楚,隻是不願麵對。倘若當真因為‘恩情’,憑長公主這等冷冽硬實之性,何須,驚慌失措?動心便是動心了,長公主隻是心有忌諱,不願麵對與承認。但如今你我皆是走過鬼門關的人了,共過患難,更共過生死,而今同為流落,此時此際,長公主對微臣,仍是,不願交心?”
這話一落,他凝在鳳瑤麵上的目光突然深得厲害,蒼白的麵容上,也有複雜與厚重起伏,似在極為認真,又似在極為鄭重的等待鳳瑤回話。
鳳瑤滿心起伏,思緒早已是狂湧不定,各種心神纏繞,隱約之中,一種莫名的抵觸感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