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一個女人的故事(一)
1.美感與意味
日常生活的本身充滿著偶然、無序、無意義的狀態,而回憶和講述卻通過文字的金手指將其重新安排和修飾,使心理上的困厄、失重和迷茫重新找到適當的位置,找到價值、意義和理想的所在。這正如尼采所說的,人生是沒有意義的,而人卻可以賦予她價值和意義。
這就是瓊瑤小說的話語係統獲得成功的關鍵。
對於人生、社會,瓊瑤有著本質和直覺的高度悟性,有著一種獨特的切人角度。瓊瑤小說的話語係統,不過是她自己獨到的世界觀、方法論的感性的闡述和解釋、這也就使瓊瑤所有的作品:小說、散文、詩歌、回憶錄,都具有了一種高度的統一性。重複性、強迫性、深入性。
有一些文論家,將通俗小說的標性,界定為可歸納和複製的話語模式。這樣的批評,一方麵是切中要害的,一方麵又是掉以輕心和偏執的。
一個真正的文學藝術家,他的成功所在,必然是找到了一種符合於他內在性格的成功,有效而獨特的話語模式,他通過這一種話語模式,秘密地操練著波德萊爾所謂的“怪癖的劍術”,去解釋和發現人生,社會的價值和意義。
僅對我所著重研究過的一些卓異優秀的文學家來說,金聖歎、李蟄、金庸、古龍、柏楊、李敖、高陽等等,他們的成功,無一例外的都是建立了一套在自我意義上可以重複的話語模式,並且通過它去認識世界和人生。
這樣的重複,是文學藝術家生命的手印和指紋,可以自我重複,卻是他人所絕不可能去模仿的。
如果僅僅因為瓊瑤的幾十部作品表麵上的簡明和一致性、重疊性而輕視瓊瑤內在的深刻性,無疑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是鸚鵡學舌和人雲亦雲的。
我已經太多次地在不同的場合中,特別是在一些文學修養極為優異的詩人和作家那裏,不止一次地聽到對瓊瑤小說作出的“膚淺”的盲目批評。所以我在這裏必須再一次嚴肅地強調,瓊瑤所具有的內在和本質的深刻,對人生和世界充滿靈性和高度智慧的洞察,是我們必須給予正確認識的。
對於一種深思熟慮的世界觀、方法論,因其時代和背景的差異,你可以不認同,但你不可以輕視其高度智慧的價值上的意義。
瓊瑤通過她在其作品中建立的話語模式來熟練地把握人生和世界,在她的小說式的回憶錄《我的故事》中,她當然要按照自己的哲學來重組人生,重點的凸出,重點的簡化,一切困形式的美感而富有意味。
在《我的故事·後記》中、瓊瑤作出了坦白而真誠的說明:
真實人生中的我,就是這樣的。
回顧我的一生,我的所作所為,有對有錯。我的遭遇和經曆,有的是天意,有的是人為,不管怎樣,都充滿了戲劇化,使我至今深信,“人生如戲”。我生命裏的每個人物,都有他們不同的個性,不同的背景,在我生命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我寫這本書,不可避免地要寫我生命裏的人,
我盡量求真,記載一些真正發生過的事。由於發生過的事實在太多太多,我必然作過刪減和選擇。我想說明的一點是,在我寫的時候,我筆端心底,滿溢著愛。但願我生命中的每一個人:愛過我的,不再愛我的,關心過我的,不再關心我的,仍在我身邊的,已遠離我而去的……都能懷著一顆寬容的心,原諒我的“錯”,包涵我的“真實”!
以上引文中,瓊瑤在錯與真實兩詞上都加上了引號,這正是瓊瑤認識上的深刻所在。
而事實上,不僅是瓊瑤,任何一個作家的回憶錄,或任何一位傳記作家的傳記,以及任何一位曆史學家眼中的曆史,都具有這相同的情況。那就是,必須通過自己的獨特話語係統來重組。闡釋事件和材料。如果沒有一個有效的深刻的話語係統(或符號係統),那麼就算是真實的材料和事件,都會是零亂和缺乏意義的。
同樣,就讀者而言,他們所關心的也並不真的是事件物理學上的真實,而是事件構成的意義、價值和可以理解的內在邏輯關係。
瓊瑤的小說,寫的是大悲大喜的詩意人生,而其源頭活水,正是瓊瑤自己對人生大悲大喜的詩意的深刻體驗。
瓊瑤坦言道:
“我真不相信自己已走過這麼長久的歲月,曆經了這麼多的狂風暴雨,目睹過生老病死,體驗過愛恨別離。至於人人皆有的喜怒哀樂,在我的生命中也來得特別強烈!我的過去,原來堆積著這麼多的汗水和淚水,這麼多的痛苦和狂歡,這麼多的相聚和別離,這麼多的寂寞和掙紮,這麼多的矛盾和探索,這麼多的錯誤和抉擇……還有,這麼多的“故事’和‘傳奇’!”
就這樣,我們看到了瓊瑤的小說和她的生命之間本質的血肉聯係,看到了生命在某一種獨特切人角度上驚心動魄的深刻。
2.血緣和浪漫
在瓊瑤傳奇的生命之旅中,她的血緣和先天的稟賦中,就已經可以找到浪漫的詩意。
首先在瓊瑤父母的結合上,就傳奇浪漫,有如一部瓊瑤寫的小說。
那是三十年代充滿懷舊氣息的北平,在一個叫“兩吉女中”的學校裏,有一個美麗、高貴、聰明和富有個性的20歲的女生,還有一個客居獨處的才華橫溢、儀容如玉的27歲的青年男教師。他們在教室、操場、美麗的風景中不知不覺地雙雙墜入愛河。女生是一個富家小姐,身處名門望族,當然這個來曆不明沒有根基的男教師不能被女生的家庭接受。遠在湖南的男教師的父親,就寫了一封長信給女生的父親,代子求婚。女生父親一讀此文采斐然、氣韻不凡的長信,立時慨然許諾了這門婚事。
這位男教師便是瓊瑤的父親,叫陳致平,祖籍湖南衡陽。
這位女生便是瓊瑤的母親,叫袁行恕,祖籍江蘇武進。
這裏要特別指出的是,瓊瑤的母親是一個非常特別的母親,瓊瑤的性格,瓊瑤的氣質,瓊瑤的天才,與她母親的所賜有很大的關係。
瓊瑤回憶她母親的故事:
“年輕時代的母親,非常好勝,非常要強,學習力也非常旺盛。結婚後,她仍然不想放棄學業,所以進入北平藝專,開始學畫。事實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是母親自幼不曾間斷的家庭課程,她對於繪畫和詩詞,愛之如命。
“在我出生前後的許多事,我都隻能用‘據說’兩個字來開始。據說,母親和父親結婚時,就有個附帶條件:婚可以結,學業不能停!所以,母親一點也不想當“母親’,她還要繼續念書。可是,母親的願望被破壞了,她結婚後沒多久,就發現她懷孕了(那並不是我)!據說,母親當時非常惱怒,一心想要拿掉孩子。但,在那個年代,如此‘不道德’的行為和思想,簡直是荒唐的,決不允許的。母親懷著她的第一胎休學了,心裏實在不甘心,也實在不開心。”
瓊瑤的母親是一個非常特異的超越了時代的開明知識女性。她的血液中有著高傲、不拘、叛逆、天馬行空般獨來獨往的詩人的秉賦。
她和瓊瑤的父親從相識、戀愛到結婚,確實是一個浪漫有趣傳奇的事件,這個事件對於瓊瑤來說,就更具有不平凡的意義。
可以想象,千裏來風始於青萍之末,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一個事件對瓊瑤來說有著深刻而長遠的內在影響,這個故事從小就在瓊瑤的心靈深處生根發芽,甚至侵人了她潛意識中最深的層次。
瓊瑤父母的傳奇浪漫的故事還遠沒有結束,隨後瓊瑤還親曆戲中扮演角色,這個故事進一步地影響和塑造瓊瑤的生命。
3.不平凡的母親
瓊瑤的母親聰明而富有個性,由浪漫之戀而結婚。20歲年青的妻子,沒有當母親的準備,她甚至還有強烈的讀書願望,但隨即而來意外的懷孕,帶來小夫妻之間的衝突和矛盾,繼而是劇烈爭吵,動了胎氣,意外地將一個五個月的成型男胎給流產掉了,生活急劇地失衡。
這很像我們在瓊瑤小說中所看到的故事,在這裏我們必須要指出的是,瓊瑤在父母事件中,是如何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內心是如何地受到劇烈震蕩和秘密的創傷,以致在後來的生命之旅中不能擺脫它的陰影。
瓊瑤對於父母之間的傳奇浪漫事件,從小就已耳熟能詳,這樣的推論,可以從瓊瑤的回憶中看到。
比如瓊瑤在談母親第一胎流產時說:
“提一提我這位早夭的哥哥,隻因為,他在我們家庭的傳說中,似乎是永遠存在的。”
瓊瑤在回憶中經常使用“傳說”和“據說”之類的詞,這可以看到,瓊瑤所著眼的,不是事件靜止的真實,而是事件動態的解釋意義。
分析一下瓊瑤父母的性格,無疑會發現瓊瑤在性格上繼承了母親的稟賦,而在智力上繼承了父親的才情。
瓊瑤的母親,其性格形象也很像瓊瑤的那些小說中經常描寫的人物。
瓊瑤的母親是一個性格上很不平凡的人,比如在三十年代的北平,就敢於發生“師生戀”的女性,確實要具有相當的個性、勇氣和氣質。
無疑,瓊瑤母親的性格是善感和激烈的,追求幻美和激情的。她甚至敢於在第一次懷孕時一怒之下就要離家出走,後來再度懷孕時又要去醫院要求墮胎。在三十年代的北平,這樣的女性,真是難以想象的!
後來瓊瑤已經成名,因其小說《窗外》拍成電影的緣故,她的母親絕食了六天。瓊瑤母親性格上激烈的程度,由此可以想見!
不平凡的女性,造就和影響了另一個不平凡的女性!母親的性格具有激情焚燒的獨裁和毀滅的美學,那是瓊瑤潛意識中的榮耀和隱痛。
瓊瑤的父親是一個富有才華的正直、善良、有著高度責任感的好人,他更為忍耐和勤奮,追求理想的光榮而又時刻順應現實的處境,腳踏實地。瓊瑤母親第一胎流產的那天,他“在祖母的遺像前掉了一夜的眼淚”。父親的形象栩栩如生。
4.聽來的故事
瓊瑤的出生地在四川,那是“七·七事變”之後,瓊瑤的父母為避戰亂,遷移到成都旅居。
這一次,瓊瑤的母親雖然仍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但當醫生告知,她懷了一對雙胞胎時,她所有的母性在瞬間覺醒,她開始全心全意地準備當雙胞胎的母親了。
就是這樣,瓊瑤的母親還是與眾不同的。那時普遍的心理都是想生個兒子傳宗接代,她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定想要女兒,而且固執地將所有的嬰兒用品都準備成女嬰的。
那時候,瓊瑤的外祖父母都留在北京,而瓊瑤的一些舅舅和阿姨和瓊瑤的父母一樣,為避戰亂已紛紛移居四川。瓊瑤的父母和瓊瑤的五舅及三姨,在成都暑襪街布袋巷中租了一幢房子合住。
聽說瓊瑤的母親懷了一對雙胞胎,瓊瑤的舅母和姨媽們,都幫著母親準備雙胞胎的衣物——都是粉紅色的,而且全是女孩子的用品。
因為,瓊瑤的母親堅持說:
“女孩子才好玩,我要一對女兒,不要一對兒子!所以,我‘一定’會生一對女兒!”
瓊瑤的母親個性那麼強,自信心又那麼重,誰都不敢提醒她,生兒子的可能性也很大。至於瓊瑤的父親呢?
瓊瑤在《我的故事》中回憶說:
“我們後來一致猜想,他大概是希望生兒子的。一來,他尚有傳統的思想,二來,他對前麵失去的那個兒子,餘痛猶存。可是,當母親強烈地表示,她要生一對女兒時,父親可不敢說什麼,就怕掃了母親的興,又去臥室搬箱子!”
1938年4月20日淩晨一點多鍾,這一對雙胞胎中,瓊瑤先出世了,兩個小時後,瓊瑤的弟弟也出世了。瓊瑤和她的弟弟都是早產,所以體質很差,醫生甚至差點認為瓊瑤活不了了。
雙胞胎兒女的出世,當然令父母歡喜之極,父親又開始賣弄才情了,因他們夫妻相識於“兩吉女中”,所以就給瓊瑤取名為“吉吉”,給弟弟取名為“王玉”,隨後,又給瓊瑤取了乳名叫“鳳凰”,給弟弟取乳名為“麒麟”。
瓊瑤的父親在此躊躇滿誌,又寫了一首打油詩以資紀念。
一男一女同時生,喜煞小生陳致平。
待到男婚女嫁後,一聲阿丈一聲翁!
這首詩,“至今還被我們全家津津樂道”。這些“傳說”的回憶,很早就潛在地影響著瓊瑤的內心生活。
瓊瑤在談到她4歲之前在成都時說:
“這段童稚的年齡,我幾乎沒有任何記憶了。所有的事,都是我‘聽’來的,小時的我,是個安靜的、依人的、喜歡聽大人談話的孩子。據父母說,小時的我很“乖’,但是,非常害羞,怕見生人,家中一來客,我就會把自己藏起來。”
5.挫折和創傷
聽來的“傳說”很多很多,瓊瑤對4歲之前在成都的回憶,隻有親愛的奶媽和門前那一片金黃色的給人以無窮遐想的油菜花。
瓊瑤出生後從醫院抱回家,先是母親和奶媽輪流一個月地哺奶,也許是奶媽愛瓊瑤如命的關係,也許是其他偶然原因,六個月後瓊瑤隻認奶媽哺奶了,所以瓊瑤是由奶媽喂大的。瓊瑤4歲的時候,由於四川成了抗戰大後方,到成都避難的人越來越多,引起了物價飛漲,瓊瑤的父親決定帶全家去湖南老家,這樣,瓊瑤就必須和奶媽分手。
離別之際,奶媽抱著瓊瑤哭得天翻地覆,瓊瑤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不放奶媽走,但奶媽終於離開了,瓊瑤為此哭了好幾天,而且接下來的許多日子裏,瓊瑤半夜哭醒,都摸索著找奶媽,這是瓊瑤童年中最早的回憶。
許多心理學家都指出,童年時生活遭受的挫折感和內心的創傷,那將是最為致命的,必將嚴重地影響一個人性格的發展,甚至造成其終生性格上的嚴重缺陷。
對於天賦異稟的瓊瑤來說,這次童年的心靈創傷,無疑留下了深刻印象。
弗洛伊德認為,藝術創作的奧秘,在於滿足藝術家一個人得不到滿足的欲望,藝術作品本身是這些未能滿足的願望的“代用品”,而藝術家得不到滿足的願望主要來自童年時期的經驗。
盡管對這樣的看法,還有許多爭議,但無論如何,童年的經驗對於藝術家的成長是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的。
瓊瑤童年的這次心靈創傷,是值得重視和分析的。當時奶媽和瓊瑤之間的親密關係,可謂是瓊瑤的另一個母親,而且是關係更為緊密的母親。
失去奶媽幾乎是失去一次母愛,自戀、懷疑、不安全、敵意………等等影響性格的重要因素,都必將可怕地深入,沉澱到瓊瑤的潛意識中去。甚至更進一步地說,後來瓊瑤的愛情危機及與家庭之間的對抗,都必將在潛意識中與童年的心靈創傷相聯係。
6.醜個鴨的自卑
瓊瑤童年生活中對性格影響嚴重的第二件事,是她自卑感的形成,這對於一個作家的成長,也是有著致命意義的。
瓊瑤坦誠自己的自卑感:
“談起‘自卑感’,我覺得這三個字,一直到現在,還常常纏繞著我。我常常會莫名其妙就犯起“自卑感’來,此症一發作,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做什麼都錯!”
自卑感當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來自外界的挫折。
瓊瑤童年時就知道自己不漂亮,這當然是別人告訴她的,她從別人的無意識的談話中,知道了自己“眼睛不夠大,鼻子不夠挺”,而就是“五官中勉強隻有嘴巴合格”,也在母親的誇張中變了味,變成了嘲諷和懷疑的一句話:
“你們相信嗎?鳳凰的嘴,小得連奶頭都放不進去!”
更讓瓊瑤喪失自信的,是在她麵頰的右上方,有一塊麵積頗大的胎記,瓊瑤的那些口無遮攔的姨媽或舅母甚至還要反複刺激童年的瓊瑤說:
“糟糕,臉上有塊胎記,將來一定嫁不出去!”
瓊瑤6歲時,摔了一個大交,從此她的鼻子上又多了一道疤痕。這更是雪上加霜,因為那些有口無心的親友又開始對瓊瑤大表同情了:
“糟糕,糟糕,臉上有胎記,鼻子上有疤痕,將來一定沒人要,一定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這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是多麼可怕和嚴重的事!從此自卑感深深地鑄人了瓊瑤的性格中,使她憂鬱、悲哀。多愁善感,使她自我隱藏,使她內傾而習慣去過一種內心的精神生活。
瓊瑤後來的戀愛、婚姻,都將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這種自卑感的誤導。
其實,女大十八變,長大後的瓊瑤,已不再是醜小鴨,依然具有正常女人特有的風度。隻不過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時,她已經為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瓊瑤鼻子上的疤痕,長大後已經完全不留痕跡了,而臉上的胎記,雖然一度還是令她煩惱,但二十多歲時,她已學會用化妝技巧來淡化它了。
7.天才特異的神話
瓊瑤說自己體驗過比別人更多的生老病死,狂風暴雨,愛恨離別,這並不是誇張。她的童年確實是苦難多歡樂少,流離多安定少。
痛別奶媽,瓊瑤跟著父親和全家人來到湖南老家衡陽縣渣江鎮的祖屋“蘭芝堂”,度過了她童年時期比較幸福的兩年。
瓊瑤的祖父陳墨西,算得上是一個頗有名氣的鄉紳,他曾跟隨孫中山先生留學日本,參加北伐,見過大世麵,有著豐富的傳奇人生,是有來曆的人。
瓊瑤兩歲時,家裏又添了一個弟弟,因其生日為陰曆七月初十,正好是七巧後的3天,所以小名取為“巧三”。那時抗戰已進行了4年,全國上下渴望勝利,所以瓊瑤的祖父寫信來,代巧三取名為“兆勝”。
這一次回到湖南老家,便是全家五口了。
對一個孫女兩個孫子,瓊瑤的祖父是喜極愛極,特別是瓊瑤,雖然是女孩子,祖父卻視為掌上明珠,至於瓊瑤臉上胎記什麼的,祖父認為根本不損瓊瑤的容貌。這一點尤為重要,總算給了童年瓊瑤以自信。
在湖南的兩年,瓊瑤一家在“蘭芝堂”隻住了很短的時間,父親跟隨祖父去南華中學教書,母親也在南華中學教國文,瓊瑤一家五口和祖父都搬進了學校宿舍。
南華中學在衡山的山坳裏,優美的風景帶給了瓊瑤美好的回憶,在鬆林中撿鬆果,在竹林裏摘竹葉,在草叢中玩狗尾巴草,還有找鳥窩、放風箏,跟著祖父和父母認方塊字……
瓊瑤在文學方麵的天賦,這時開始嶄露出來了。
據說瓊瑤九個月就會說話,會喊爸爸媽媽,兩歲半時就會認“國文”兩個字。天才的童年總會有一些特異的神話。
兩年的快樂童年,很快就被當時的戰火硝煙所吞沒。1944年,日寇的鐵蹄繼續在中國大地上恣肆和逞威。湖南開始告急,瓊瑤雖然不懂,但從大人們憂愁緊張的臉上,看出了危機的來臨。
童年的那一段驚心動魄的逃亡生活,瓊瑤不可能記得十分清楚和準確,但是父母的那一種“回憶”的習慣,卻使那些驚濤駭浪的日子銘心刻骨地記在瓊瑤的腦海中:
那些日子,父母總是不厭其煩地說,說到傷心處,說的人掉淚,聽的人也掉淚。我總是坐在人群中,聽父母一遍一遍地說,我就一遍又一遍地重溫這段驚濤駭浪、悲歡離合的歲月。所以,雖然當年我才6歲,這些往事已深深地銘刻在我內心深處。
8.逃亡開始
戰火終於燒進了父母開始一直認為是安全的湖南,學校解散了,瓊瑤全家幾度遷移,東藏西躲。
一天夜裏,瓊瑤從熟睡中被炮火驚醒,她看到祖父和父母都聚在窗邊,凝望著衡陽城的方向,那兒是一片血色之光,夜空已被大火映成慘紅。
逃難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
第二天夜裏,瓊瑤又被人聲、炮聲、腳步聲、雞鴨犬吠之聲所驚醒,日本鬼子點火燒著了瓊瑤一家居住的農莊。祖父和父母拉著三個孩子匆忙摸黑逃出居所,跌跌撞撞向山裏奔去。瓊瑤雖然不完全明白,但是那種駭人的氣氛,已經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內心。
日本鬼子一把火把農莊燒為平地,也燒掉了瓊瑤一家沒能帶走的行李。瓊瑤特別傷心的是,那裏麵還有她童年歡樂象征的一麵最心愛的小錦旗,從此也就永遠失去了。
苦難就這樣開始了。日本鬼子大量湧入鄉間,擄掠、殺人放火無惡不作。
有一段時間,瓊瑤一家和祖父6人,整天躲在山溝裏,不敢出來。
然後是繼續逃亡。
逃亡之路充滿艱辛、曲折、苦難,甚至是絕望。這段家庭的曆史完全像是一部充滿傳奇的小說,而且在瓊瑤以後的回憶、傳說和講述中,瓊瑤又用大量的篇幅去複述這段故事。
這段故事,鑄造著瓊瑤的性格和靈魂,使她具有了一個先驗的深刻和豐富,使她在後來所寫作的愛情故事境界得以潛移默化的提高。
9.父母內在浪漫氣質的影響
關於小時4歲到6歲的那一段傳奇驚險的逃亡生活,瓊瑤在《我的故事》中已經寫得非常詳盡和豐富了。
童年的經驗對於一個藝術家的成長來說,的確是致命的和具有決定性意義的。
瓊瑤在回首前塵時,一再地強調,她“曆經了這麼多的狂風暴雨,目睹過生老病死,體驗過愛恨別離……”,這當然不是她有意的誇張或是製造天才藝術家的神話。
最起碼來說,她的心靈的確體驗到了這些風暴的肆虐。
這一段童年的曆險,對於當時還隻有6歲的瓊瑤來說,當然不可能全盤理解其含義,甚至其中的大部分細節,都超越了一個六齡童所能理解的。
但是可以肯定,這兩年的童年經曆,卻盤桓了她整個的童年,遠遠超過了時間的局限。
瓊瑤的父母,尤其是瓊瑤的母親,無異具有內在本質的藝術家敏感的氣質,正是父母的這種詩人般浪漫的氣質,從小就影響了瓊瑤,潛移默化地造就著瓊瑤的特異善感的藝術家的天才。
關於瓊瑤6歲左右的這一大段傳奇曆險故事,我們不需要在本書中去複述。本書所要談的,隻是這一段經曆中有關於瓊瑤性格的發展,心靈的鑄造方麵的幾件事。
10.童年的教育來自戰爭
瓊瑤的愛國主義、民族觀念的建立,當然與童年那一段驚心動魄的記憶有關。
有一次瓊瑤全家在山溝中躲藏,不料還是遭遇了日本鬼子,在幾乎是絕望的關頭,一個日本軍官站出來,製止了手下的暴行,使瓊瑤一家奇跡般地躲過大難,這件傳奇有利於瓊瑤對人性的理解,對知識分子的尊重。瓊瑤在《我的故事》中回憶說:
我們驚魂未定,實在不相信就這樣度過了一場大難。我那時還不能了解,即使是日軍,也有妻兒,也有子女,在他們殘殺無辜的當兒,也會有幾個無法全然泯滅“人性”的軍人。這個戴眼鏡的日本軍官,想必也是個知識分子吧!
在另一次全家逃亡的路上,數次遭遇日本鬼子的盤查都僥幸通過,最後卻栽在一個偽裝老農的漢奸特務手上。在全家絕望的關頭,那漢奸特務卻良心發現,放過了瓊瑤一家。這件事使幼小的瓊瑤困惑和思考:
我總是迷惘的想著,那“農夫”是好人還是壞人?是沒天良的“漢奸”?
還是個有人性的“中國人”?他為何在最後關頭放了我們?而且指示我們
正確的方向?
於是,我知道,即使一個“壞人”,也有一刹那的“良知”,即使是“漢奸”,也不見得完全忘了自己是“中國人”。
我的國家民族觀念,就在這槍口下建立起來的。所以我常說,別的人童年的教育來自學校,我童年的教育,卻來自戰爭。
瓊瑤一再承認這段記憶對於自己的意義,完全不在當時,而在於後來成長後的反思:
那時,在我們童稚的心靈裏,隻覺得日軍是一群令人恐怖的劫掠者。但,對於父母們那種受異族迫害的恥辱及憤怒卻無法深深體會。(直到我長大後,童年點點滴滴的回憶,才帶給我更深的感受。)
還有一次,瓊瑤全家和她表叔一家及其他的鄉親藏在柴房中躲避日本鬼子的搜捕,為了不被發現,瓊瑤的表叔竟不得已要憋死自己那啼哭的幼兒。這一駭人聽聞的故事,在其他戰爭小說中多次出現過的情節,瓊瑤卻真的親曆過了,這種對她幼小心靈的撞擊和驚悸,可以想象是多麼的嚴重!還算萬幸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