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鳥
潺潺水聲在夜晚格外的清晰,月光照得江麵波光粼粼,今夜商船停在一個小渡口,隻有幾艘小船點著零星的燈火,與昨夜喧鬧的鬆城渡頭比起來,顯得分外荒涼。
香寶齋商船上,香眉山正急得團團轉,按說他與阮家並無交情,不該著急,可若是將來查到阮夢華是在他香家的船上沒了蹤影,說也說不清。誰讓阮夢華身份特殊,誰讓她偏就上了香家的船!
柳君彥倒了杯茶,自顧喝著不去理他,可他倒反過來揪著柳君彥道:“柳兄真的什麼也沒看到?”
雅室裏發生變故時,柳君彥確實最先反應過來,他是習武之人,驚覺有人進了雅室便往回衝,但終是什麼也沒看到,隻聽到阮夢華半聲驚叫便沒了人影。重新燃上燈枝,看到空無一人的雅室,香眉山頓足不已卻也無法,二人在長安酒樓等了片刻,隻得先回船上。
柳君彥放下杯盞道:“我知道孟華不是什麼搭船出海的商人,可他到底是什麼來頭,竟讓你如此在意?”
“我也說不準,他是開船前才拿了張拜貼來見我的,恕我不能說那張貼子上寫的是誰,總之與我香家的幹係極大,不然我也不會讓他上船,關鍵是……”香眉山頓了頓,苦笑著壓低聲音道:“她其實並不是男子!”
柳君彥嗤笑一聲:“這點我豈會看不出來,可即便是個女子,你也太在意了些,憑她的姿色,能入得了你香二公子的眼?”
先不說他安排孟華住在單人艙房,平日又讓榮毅在飯食上多照顧她,且說今夜,明明是見她孤單的模樣起了憐意,刻意要請她上岸用飯,香二公子平日沉迷書畫,幾曾對哪個女子上心過?剛剛回船後便吩咐榮毅發動人手去找尋失蹤的孟華,一副緊張的模樣,任誰也不信他沒有想法。
“柳兄莫要再玩笑,隻因她是風華夫人之女……你可明白?香家不過是生意人,哪敢覬覦皇室之人。”
柳君彥聽了波瀾不驚,象是早知她的身份,卻來打趣香眉山,緊跟著問道:“聽你這意思,竟似對她有些動心?如若她不是皇室血脈,你便要動上幾分心思?”
香眉山總是說不過柳君彥,麵上一紅道:“我隻是見過她一回,哪裏談得上動心,如今她無緣無故失蹤,又該如何是好?”
二人皆靜默不語,船艙外陸續有夥計遊玩歸來的響動,忽聽得管事榮毅在船上高聲道:“孟老板,您回來了!”
二人吃驚起身去看,竟真的是孟華,不過卻是被一白色長衫的男子抱在懷中,眼眸半閉,臉色潮紅,顯是不大對勁。香眉山情急喝道:“你是何人,快快放下孟老板!”
雲瀾雙足一點輕輕躍在船上,不急不緩地揚聲道:“主人家莫慌,我乃孟華的兄長,他在外受了些風寒,我是送他回來的。”
兄長?香眉山心知肚明阮夢華沒有兄長,可眼下當以她的安危為重,連聲喚船上隨行的大夫來看,奔上前想要相扶。
阮夢華並未昏迷,扶著雲瀾勉力站好,對香眉山歉意地道:“不麻煩二公子了,我家兄長也懂醫術,回來路上已抓了藥,吃了藥便會沒事。”
“那……我……”她無恙歸來,香眉山心安了不少,至於她為何突然不見,身邊冒出個兄長,但見她虛弱無力的模樣,不忍再問,隻得安排人去給她煎藥,又讓榮毅替她的“兄長”安排住處。
病痛的折磨遠沒有心神上的損傷來得厲害,阮夢華暈暈沉沉地喝了回藥,隱隱知道是雲瀾在一直守護著她,心中安定莫名,待睡到清晨已覺精神好了許多。
商船馬上便要再次出發,她靠坐在床鋪上,看著窄窄小窗外的燦燦霞光,想著接下來該去何方。雲瀾為她端來剛剛熬好的藥,放到床邊小幾上,突然道:“真看不出來,如此簡陋的艙房你竟住了好幾日。”
她回過頭扯起一抹笑:“呆會你再試試船上的夥食,保管你更佩服我。”
雲瀾不用試便能猜出來,不然她昨夜也不會吃得那般專心。
“府裏那麼多珍寶,隨便拿一兩件,也盡夠你半生吃用了,你要離家出走,為何不做好萬全準備?傻丫頭!”
“你也說了是府裏的,不是我的。”她隻帶了點原先在杏洲別院剩下的些許銀兩,其他的早交給了南華揮霍。想到南華她笑了笑:“你怎地出了京?禦醫院終於知道你是個庸醫,打發你走人嗎?”
“沒良心,剛好一點就開始牙尖嘴利,我可是為了你才追到這兒。”
“你真有本事,居然追這麼遠,一定是南華跟你說我上了香家的船,這個吃裏扒外的小子。”說是這麼說,她一點也不生氣,甚至有些感激他。
“你該感謝他,若非如此,誰來給你治病?”
她忍不住又想打擊他:“說得你挺有本事似的。”
“我想做的事,沒有辦不成的。”
“是嘛?那你告訴我,為何無所不能的雲神醫偏偏治不好我的病?”她一點也不客氣地諷刺他。
雲瀾不明白為何她一口咬定自己有病,且誰也治不好,但那是事實,起碼他現在還沒有辦法,故無法反駁。他從一開始便猜到是邵老太君因邵皇後早逝之事對風華夫人不滿,恨極她們母女,故而要置她們於死地。隻是當初邵老太君將他請來時,言說要他在適當的時候出力對付風華夫人,阮夢華並不曾被邵老太君看重,後來他太過關注阮夢華,邵老太君大罵他違背師命,對當初所提之事閉口不談,仿佛怕他會泄露秘密一般。
他微微切齒道:“我一直在給你治病,還沒治完!”
阮夢華也不想深談此事,她猜到是母親給她帶來了這個災難,可她無法埋怨母親,也許她該安安分分在杏洲,富足地過完餘生,不用太久,再次投胎轉生,來世,她想做花草魚蟲,總之不必為人。
不知母親是否擔心過她,阿姊的身子可曾有起色?
“我走後,母親那裏……”她猶疑地問出口。
雲瀾搖搖頭,這丫頭隻會在自己麵前牙尖嘴利,被氣得離家出走還在心中記掛著別人,如此良善怎能不被人欺負。
左右無事,他緩緩講起之後的事。
風華夫人因著沉玉的話,不得不相信姊妹二人爭執拉扯間才出了意外,她驚怒兼而有之,心想夢華即使是無心,也已犯下了無可彌補的大錯。可阮夢華卻執拗地不願認錯,甚至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見。風華夫人更是氣惱,出事第二日她曾到邵家探望如月,見阮如月形容憔悴,甚是憐惜,而邵老太君陰不陰陽不陽地向她質問此事該如何處理,一副不肯罷休的模樣。她不知該如何處理一切,皇上自然是偏向夢華,囑她不可還沒等回來好好問責於夢華,夢華卻已離家出走,半個字也沒留下。鳴玉隻說頭一晚小姐吩咐不要打擾她,第二日約摸著她睡足睡夠,進房卻發現床帳裏空無一人。
她什麼也沒帶走,隻字未留,慌得鳴玉以為自家小姐離奇失蹤,待報到風華夫人處,府裏派出人手四處找尋,卻半分蹤跡也找不到。幸好還有人記得常來見夢華小姐的那個護衛南華,又查到了客棧,卻得知南華才剛退房,人已不知去向,自此阮二小姐行蹤行迷。
雲瀾當然知道與南華脫不了關係,早早截住了他,不待他逼問,南華便什麼都說了。
“南華為何單單怕你,我總覺得你有他的把柄似的。”
“你猜,猜得出來的話,今後我便任你差遣。”
“很神秘嗎?我偏不猜,很稀罕嘛?我偏不用你!”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心情莫名好起來,他留下自然好,說實話天大地大,她一個人行走天地間還真有些彷徨。
雲瀾想起一事:“丫頭,我與你兄弟相稱,人前記得叫我一聲大哥。”
“大哥?我記得你大我許多,一向都叫你大叔……好吧,大哥就大哥。”識時務者為俊傑,她不介意有這麼個大哥。
正在此時,船上似乎有人起了爭執,隱約聽得香眉山低聲說著什麼,另有一人聲量頗高:“我說不行就不行!”
雲瀾走出船艙,正好遇上香眉山一臉為難地從二層木梯上下來,見了他更是尷尬:“雲公子,實在對不住,香家船號從未曾半途搭過客人,要請你……”
站在二樓船板上的香文盛年過四旬,留著一把長髯,身形富態,睨視著甲板上的幾人。
這還是出行以來他第一次在人前露臉,雲瀾並不懼怕,衝上麵拱手道:“這位便是香二爺了,在下雲瀾,昨夜偶然與孟小兄弟相逢在鬆城,恰逢他身體不適,在下又略懂醫術,待照顧孟小兄弟幾日便會離去。”
“我不管你是誰,會在船上幾日,總之香寶齋的商船不是客船,任誰想上便上的。”他氣度威嚴,說得雲瀾尷尬不已,他還從未曾有過這樣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