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謀劃
她方才醒悟一切不是做夢,午後那讓人心悸的不詳預感如今成了真,虧她還當一切已如平息下來的狂風……窗外疏落的樹影搖曳著,不知何時竟又起了風,原來她還是沒能救得了母親。
秋末一場浠浠瀝瀝的雨為上京城帶來初冬之意,從子夜宮裏抬頭仰望,隻看到一團霧蒙蒙的天飄灑著細雨,如同阮夢華此時的心情,陰鬱而且粘濕,極不舒服。她也聽說了朝堂上那些臣子是如何固執地求陛下早些處置母親,遂打消了求見陛下的念頭,繼而裝作不適叫人請雲禦醫來。
雲瀾此次倒是一請便來,宮中到處是回廊,他不怕淋到雨,傘也未拿便來了。他仔仔細細地替阮夢華看了一回,溫聲道:“沒什麼,隻是虛火上升,用些藥便會痊愈。”
他隻當沒看到阮夢華眼中的疑問,揮毫寫藥方,交與禦醫院的宮人去抓藥煎服。
按說看完病就該告退,算他識相,沒有立刻走人,安坐在一旁。緋玉笑吟吟地遞上茶水,道:“雲大人,請喝茶。”
“幾日不見緋玉,怎地連稱呼也給我改了。”
“那是,您可是大人哪,宮裏規矩多,我好不容易才記住這些。”
“在這裏過得還慣嘛?”
他輕輕一笑,惹得緋玉有些失神:“還……好。”
及時看到小姐惱怒的目光,緋玉吐了吐舌,又連忙給小姐奉上杯香茶,向雲瀾示意好生安撫,欠了欠身帶人退開。
阮夢華壓低聲道:“到底怎麼樣了?”
這幾日她不光見不著仁帝,連雲瀾也極少見到,隻得在心裏著急。
“不太好,我與南華分頭行動,查遍所有線索,包括那些偽證,一切都沒有破綻,顯然是多年前已開始謀劃。”雲瀾學她一般低語,不遠處垂首站著的宮人大概都豎著耳朵在聽他們說些什麼。
阮夢華其實並不在乎這些宮人會怎麼想,她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的金枝玉葉,宮裏已經有了流言,說的便是她私離家後在外漂泊,不知與多少男子有過接觸。如今還從宮外帶回來幾個男人,說是私人護衛,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至於相貌出色的雲大夫,定是被阮夢華糾纏連累的。
“我特意去查了邵鏡塵這個人,自邵皇後死了之後,他便辭了官把自己關起來,誰也不見,如今邵家掌事的還是邵老太君。另外那天晚上出現的黑衣殺手來曆十分古怪,按說他們和追殺召召的應該是一路人馬,可竟然查不到邵家與他們有一絲關係,奇怪,究竟是誰……”
阮夢華不免有些焦急:“那該如何是好?”
他放下茶盞,歎口氣道:“兩個法子,一是我們再等等,看陛下會不會改變心意。”
“他?大概……”她眸色深邃,越說越輕,最後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她不應該對自己的父親心存不滿,尤其明知他對母親並非無情。這幾日仁帝沒少往她的新殿賜東西,還讓欽天監占卜了幾個好日子,急著為她冊封,或許如華太妃說的那樣,想將此事拖到她冊封之後,看事情可否會有轉機。
“二則是按你說的,幹脆走江湖路子,將風華夫人從天牢裏搭救出來。”雲瀾是壓低聲說這幾句的,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當然不是明目張膽地做,隻要找個替死鬼,裝扮成風華夫人的樣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換出來,之後再安排名義上關在天牢裏的風華夫人猝死,如此一來,風華夫人一案未有定論,邵家也沒法再追究。
阮夢華先是眼中一亮,後又憤恨不已:“如此也太便宜邵家了,再者世人愚昧,多半會說母親是畏罪自盡,白白地叫邵家那位老太君得意,可她犯了哪門子罪!她之前名聲已不好,難死了以後更要惹人詬病嗎?”
還有她自己,小小年紀被人中蠱,受了許多苦難,她心裏對邵家的恨意並不少,也曾想過將自己身受的苦楚全數還給害她之人,但邵皇後死去多時,她又還到誰的身上?
雲瀾明白她內心感受,拍了拍她,勸道:“先把人救出來再說,其他的事慢慢來。”
今日說這些給她聽是為了讓她別再為此事擔憂,邵家勢必是要付出代價的,但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不想世間汙穢沾染到她。
他的話讓她安心不少,其實邵家現今的情形她從南華那裏知道一些,許多事邵之思並不知道,甚至連邵鏡塵也早早不理家中之事,全是邵家老太君一手操縱著。或者真是老而不死,那個老婦人近乎瘋狂般要至風華夫人與死地,但仍未查出邵家與那些殺手有任何關係。
長窗外雨聲滴答,殿門口的宮人摒息不語,阮夢華抬眼發覺雲瀾看她的眼光有些古怪,便問:“怎麼了?”
雲瀾微微歎息,閑適地靠在椅背上,問道:“一轉眼你長大了……我可是聽說華太妃為你提了門親事,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眯起眼打斷他:“你說誰是肥水?”
那一日老太妃隱晦地提了提此事,她要回到殿裏過了半日才想明白,並不曾放在心上,且不說慕容大將軍那關如何過,單說她自己,又怎麼肯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
“慕容毅眼光不錯,竟然能達到我這種境界,實在是令人意外!”他答非所問,反倒有些洋洋自得,仿佛對自己十分佩服。
好半晌阮夢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終於明白你何年紀這麼大還未成親,大概沒人能受得了你這般自大!”
雲瀾忍不住輕笑,點頭道:“也許你說的沒錯,不過如今我找到了……”
到底阮夢華還是臉紅了,將頭扭過一邊,連連咳嗽,象是被什麼卡住了。她何嚐不明白雲瀾是有意讓她暫時忘記煩憂才會說起這些,但直覺想要回避。
卻聽他柔聲道:“丫頭,你的毛病便是總把自己的情意關在心裏不肯示人,喜歡便是喜歡,愛便是愛,萬事總是思量半天,還有什麼滋味。”
她雙手在袖子裏絞著,好半天才抬頭笑道:“這話我聽著好生耳熟……召召最愛這麼說,你竟得了她的真傳。”
她雖極力裝作自然,可忽閃的睫毛,泛紅的耳根無一不透著羞意,教雲瀾心頭一陣漣漪,正經著道:“莫想太多,我也想早些了結此事,好帶你去山川湖海走走,瞧瞧……除非你不願離開這華美宮殿,舍不下華真公主的名號。”
初時說到攜她遨遊四海,阮夢華眼中一亮,聽到後麵又怒瞪他一眼,這人一天到晚隻是逗她。
雲瀾忍住笑佯裝作勢說要麵見陛下提親去,叫她耐心等待,便在滿殿宮人驚詫的眼神裏笑著揚長而去。
纏綿的雨勢終於收歇,放晴後的天氣有些回暖。邵府後園的小院裏,阮如月正與佩玉慢慢繞著院牆走,忽聽得有人拍門。
阮如月一驚:“快去看看誰來了?”
自打她們主仆被關在這裏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來過人了。佩玉想起邵家奴仆的古怪,有些害怕地道:“小姐,三少爺說過不能亂給人開門。”
偏偏這會兒邵之思出門去了,阮如月怒道:“讓你去,你就去,難不成要我去?”
“是……”佩玉無奈地上前開門,見是上房老太君屋裏的丫鬟,她麵無表情地道:“老太君喚少奶奶去呢,快隨我來吧!”
該來的總會來,阮如月深吸一口氣,微提裙擺道:“好,這便走罷。”
她知道自己在邵家連個地位也沒有,以前還算是三少奶奶的時候就對邵老太君有種沒來由的懼怕,如今更是戰戰兢兢。雖說這會兒還是青天白日,她忽然就怕了起來。
等到了邵老太君的屋裏,阮如月更被她那古怪的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鼓足勇氣抬頭看了邵老太君一眼,發現她身邊還站著一個老婦人,屋內昏暗,阮如月隻覺得那老婦人有些眼熟,卻始終想不起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