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怨王孫
出了這樣的大事,侯府自然有些亂,園子裏許多人還沒明白過來,便跟著侯爺一起高呼萬歲,才明白真的是女帝陛下親臨。而方才的刺客便是來刺殺陛下的,她行蹤已露,無需再隱藏,當下便要擺駕回宮。
薇寧突然有些不安,她明明見的是三個人,如今隻有一個人出手,還有兩個呢?難道見同行的人事情敗露,就此收手回去了?她的目光在園子裏找來找去,想要找到那個婢女,被蕭頌握住手才回過神。周圍這麼多人,女帝已往這邊看了好幾回,他此般作為落在別人眼中可了不得。薇寧麵上微紅,剛想抽回自己的手,卻看到蕭頌身後那個靠近的婢女身形有些熟悉,又兼穿著藍白色的衣裳,低垂著頭,她看了看蕭頌,忽然恐懼地叫了聲:“小王爺!”
她完全可以出手先製住那個婢女,可此情此景她更不願暴露自己,不容她多想便撲在蕭頌身前,硬生生替他擋一道烏沉沉的光線,蕭頌甚至能聽到輕輕的“撲”地一聲,如一道極寒的冰打進薇寧的肩胛骨。她痛吸了一口氣,唇色瞬間全失,蕭頌小心地抱住她下滑的身體,叫了一聲:“葉薇!”
原來早已在心中熟記她的名字,蕭頌看著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很快便染紅了她的衣衫,也染得他身上片片血跡。薇寧聽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忽然想起之前在靜王府,他總是“葉姑娘、葉姑娘”客氣而疏遠,還以為他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如今他叫的是“葉薇”,原來他知道她的名字。
陷入昏迷前的薇寧想到此處,突然笑了笑。
出手的乃是一名侯府女婢裝扮的女子,見刺客行刺不成,殺女帝無望,便將目標換成了站在亭外的小靜王,她本以為無人防備,可是沒想到被薇寧擋住。她悲呼一聲:“妖婦不死,天不長眼!”
隨即委頓在地,侍衛上前查看已是死了。她與方才那個刺客一樣,無一例外選擇了自盡,慘烈又悲壯。
蕭頌抱著昏過去的薇寧,有一瞬間的失神,“快,叫大夫!”
女帝不便多留,令靖安侯親自護送宮攆回了皇城,府中自然有大夫為薇寧診治,蕭頌沒有跟著回宮,而是留了下來。
靜室中,雪夫人將薇寧將後背的衣裳剪開,待看清是什麼暗器,不禁吸了口氣。傷在左肩胛骨處,一道細若發絲的烏線露在外頭,創口處腫成了烏紫色。她是練武之人,一眼便能看出來這暗器另有古怪,不敢擅動,隻向大夫講了此中厲害。老大夫不會醫武林中人的傷,蕭頌沉聲道:“無妨,我已派人回靜王府請了若虛先生。”
若虛子久不曾出府,自然聽詔便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跟著府中女官莫言姑娘,她隻聽今日主子隨陛下出宮遇刺,還當是蕭頌受傷,情急之下求了奎總管跟著過來,一見蕭頌身上血跡斑斑,驚痛地說不出話,待要上前細細查看,蕭頌卻理也不理,隻拉了若虛子入房給薇寧治傷。
進了靜室若虛子才知道小靜王無傷,傷的是個女子,還是熟人,當下不慌不忙地道:“莫急,我先看看再說。”
他是醫者,並不避諱男女禁忌,看過傷處,與雪夫人商量幾句,便要動手拔出暗器,蕭頌抬手阻止道:“慢!你也知這暗器厲害,這樣拔出來她會受不住。”
“你要治她的傷隻能這樣,我保證隻痛一下。”
“可是……”
“別可是了,再耽擱下去她的一條臂膀便要廢了。”
蕭頌別無他法,隻得堅持在一旁看著。當那條如發絲般的暗器從薇寧身體裏被扯出來,帶出一蓬血花,即使昏迷著,薇寧依然痛哼出聲,蕭頌的心跟著便痛了起來,衣袖裏的雙手緊握,惟願她的痛全轉到自己身上。
拔了暗器,又上藥包好傷處,若虛子這才鬆了口氣,走出房拈起那根暗器細看一番,頂端卻有幾根尖尖的倒刺,入肉甚緊,取出來又極痛,還有個挺好聽的名字,如絲草,也隻有女子才會用。
“好歹毒的暗器,葉姑娘運氣不錯,隻是傷在肩處,入肉不深,如今已是沒事了。”
蕭頌本想將如絲草就此毀去,頓了頓又收好,對若虛子道:“我會帶她回府養傷,屆時你替她好好調養。”
莫言無聲侍立在他身後,聞言心頭一緊,她服侍小靜王時日不短,他的脾氣性情尚算知曉一二,沉靜冷情的外表之下定有不為人之的溫柔和善,隻是從來不示於人前,如今竟肯為了一個女子……隻是為了她因他而傷嗎?
“我聽說這女娃是為了救小王爺才受了傷?從前是你英雄救美,怎地今日反過來,成了美女救英雄,真是一恩還一恩,沒完沒了,哈哈。”
蕭頌從不耐煩他的玩笑話,加之心情不好,冷冷地問:“先生以為呢?”
“這個……不是回去嘛,怎麼還不動身?”
女帝回宮後便派了禦醫,瞧過薇寧的傷勢之後盛讚若虛子醫術高明,若虛子冷哼一聲後又有些得意,未到晚間薇寧便已醒過來,即使是拚著受傷她是也掌握了分寸,暗器擊中她身子時高了幾分,她有把握早點醒來。
聽聞若虛子替自己治的傷,便知是蕭頌的意思,可眼前這個一臉柔順的小女人是怎麼回事?
莫言正輕聲慢語交待著人收拾藥具,動作輕柔地服侍她喝水,還貼心地替她理了理發絲,笑著道:“姑娘是咱們府裏的大恩人,自然是回咱們府上養好了傷才行,呆會兒回了府我定會吩咐人好好服侍姑娘。”
簾影輕動,蕭頌站在外頭說道:“葉姑娘醒了嗎?”
雪夫人也在房中,聽到小靜王問話忙出去回話。她身份低微說不上話,小靜王喚人備車馬回府,要將薇寧也一並接走,她攔也不是,從也不是,好在靖安侯從宮裏趕回來,賠著笑臉道:“小王爺,葉姑娘身上有傷不便移動,還是在我府上多住幾日。”
“你府上?怕是不安全吧!”
這話說得靖安侯無語,知道自己再說也無用,隻得任他所為。他在宮裏已被訓斥了一回,女帝提及前事,責他諸多無能,連下人也約束無能,到底顧著他的麵子,將徹查逆賊的差事仍交給他,今日之事總得有個交待。
直到進了靜王府,柳月終於確信在她回頭找鐲子那會兒出了大事。誰能想得到女帝陛下會微服出宮,還恰好去了侯府,那些逆黨又是如何得知陛下行蹤?如今的逆黨膽子越來越大,竟在天子居停之地作亂,靖安侯回府便召人將闔府下人拘禁徹查,她顯些被一並拘去,恰好薇寧醒來問起,她才被一並帶到了靜王府。
靜王府比靖安侯府富麗堂皇得多,奎總管匆匆把她們安頓在府中一角的杳晴小築,留下些人手便趕著去見靜王,侯府遇險讓靜王爺擔足了心,小王爺回府不先去見王爺,反倒回了自己的住處,他得趕著去回稟一聲。
“姑娘,莫言姑娘方才說往後你就在這兒住下了,是真的嗎?”柳月老老實實地守著薇寧,不敢大意。
莫言姑娘?薇寧勉力坐起身來,就著柳月的手喝了口水,又側身躺下。就憑她替蕭頌擋了一記,靜王府將她接回來養傷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又何必拒絕人家的好意。至於莫言姑娘……一絲淡淡的笑意浮上薇寧唇角,最難消受美人恩,蕭頌身邊怎麼會少得了美人。
“怎麼會,靜王府豈容咱們長住,養好了傷總是要走的。”
柳月鬆了口氣:“奴婢也這麼想,王府大規矩也大,奴婢連大氣兒也不敢出,還是盡早回去的好。”
她倒不是作偽,內衛是女帝掌朝兩大倚仗之一,行事暗而不明,朝中諸臣又懼又憎,卻鮮少有人知是誰在替女帝掌管著這一利器。柳月是副掌令使,自然清楚內衛實則是聽命於靜王府,據說內衛設立之初所用之人便是由靜王府秘密培植。小靜王是帝室之胄,女帝極寵信於他,這些年靜王不良於行,內衛左掌令使之位空缺,才叫國師趁機將手探了過去,而大部分權力仍在蕭頌手中。柳月雖然早投向國師,表麵上卻仍要聽命於蕭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