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等一下,我去喊他。”禮貌地給孩子們泡了茶以後,她去敲他的房門。
敲了好幾下,也沒有回應。
她扭開房門。
她的丈夫正合衣躺在床上沉睡。
“梁。”她喚他。
他還是沒有醒過來。
她走進他,坐在他床邊,他睡得那麼沉,她猶豫著該不該喚醒他。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上源源不斷的暖感蔓延到她的手心。
她推不下手。
原來她已經像女兒一樣,學會心疼他。
她收回手,卻無意之間驚訝地窺見,他的雙鬢都有了幾根白發。這幾年,他一直是她和女兒的天與地。但是,她卻忽略了,他也會老,也會累……
鼻子,一陣發酸。
帶慣孩子,習慣淺睡的他醒了,靜靜地敞開眼睛。
她正想開口,卻被他溫暖的大掌覆住,他翻了一個身,伸手抱住了她。
她剛想伸手推開,告訴他外麵有學生。
“就一會兒,讓我抱一會兒就好,好嗎?”剛睡醒,讓他的嗓子聽起來沙啞無比。
她怔了一下。
“媽媽,悅悅長大了,不會再纏著你和爸爸了!悅悅不一定要有弟弟,但是你回爸爸的房間,好嗎?”女兒漸漸長大,有些事情會漸漸敏感。
她閉著眼睛,想著女兒的話語,任他擁抱。
她知道,他給予她治愈傷痕的時間已經太長太長,她感激這幾年,他的寬容。
僅僅是一個擁抱,他的身體已經慢慢起了反應。但是,他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行為。他答應過自己,會放慢腳步去追求她。
即使,耗盡一生。
就算隻是以這樣的方式守著她和女兒,他已經很滿足,很滿足。她在他身邊,就是老天爺給的,更多更多了。她不愛他,沒關係,因為他的愛會很多很多,足夠支撐這個家。
她的手慢慢搭上他的腰際,回抱他。過去的傷與傷痕,漸漸已經離她越來越遠。
少年夫妻,老來伴。他是她的家人。
轟烈的愛情以後,留下的隻有平凡,她和女兒都需要一份平靜的幸福。
他們彼此擁抱著,沒有親吻,沒有身體的結合,卻覺得,若幹年後,心,在逐步靠近。
……
(四)
周日。
“爸爸,媽媽睡得好深啊。”
“噓,別吵她,敢吵你媽就打你小屁股!”
“哼,爸爸偏心,隻愛媽媽,不愛悅悅!”
“我兩個都愛。”
“騙人,爸爸現在隻喜歡抱著媽媽睡覺,都不愛抱著悅悅睡覺了!”
“咳,小悅悅,你今年多大了?好像快十歲了吧,都是小姑娘了,還想賴著爸爸一起睡,你羞不羞?”
“不是賴不賴的問題!吼,爸爸,你在轉移話題!”
“你該去學習班了。”
……
睡夢中,門外隱約傳來一父一女的對話聲。
夢裏的她,唇角淺淺彎起。
她等了好一會兒,門外一陣寂靜,那在她生命裏至關重要的兩道熟稔聲音,突然消彌了。
心,莫名發慌。
她睜眼,醒來,被窩裏冰涼涼的,空蕩蕩的房裏,隻有她一人。
她摸摸自己的額頭,還在微微發燙,看了一下鬧鍾,已經早上九點半。
今天早上十點,女兒有個小主持人課程,她起床,匆匆套上睡衣,向外奔去。
他正牽著穿戴整齊的女兒,好像要出門的樣子。
見房門有打開聲,梁梓析回首,撞入她微慌的雙眸。
“粥我熬好了。”他交代。
安子茗點點頭。
“媽媽,你昨天晚上一直在發燒,要多蓋被子,照顧好自己,快點好起來哦!”悅悅窩心的叮囑。
她唇角露出笑容。
“我把悅悅送下樓,一會兒就回來。” 梁梓析對她說。
她再次點頭。
門,傳來一聲清脆的關閉聲,他牽著女兒離開。
整個屋子,陷入一種冷清。
但是,她的心不再發慌了。
因為,她知道,他和女兒都會回來。
他們真實的存在她的生命裏,三個人不離不棄。
她替自己勺了一碗粥,安安靜靜,有一口沒一口地慢條斯理吃著。
一旁的電話鈴聲響起,她拿起電話。
“阿析,悅悅說她媽病了,兒媳婦現在怎樣了?”電話那頭,是梁母急切的聲音。
“對啊,病得重不重?”話筒旁邊是一向耿直梁父。
她微怔。
她隱約記得,她和梁梓析複婚的時候,梁母還曾洋洋得意著,是她自己一手促成了兒子和兒媳婦的婚緣。
原來,那天晚上,她確實被下藥,而下藥的人,並不是梁梓析。
當時,她的反應很冷很冷,冷到甚至有一絲怨恨,梁母即使再後知後覺,最後還是在她的態度裏懂了,也一並被嚇傻了。
這十年,每一次逢年過節,都是梁梓析帶著悅悅一人回鄉。
梁母是心虛,梁父是無顏,她沒有和老人家們有過聯係,而他們更一次也沒有主動進城,即使,她和梁梓析買了新房。
“媽,爸,沒生病,隻是染了風寒,所以有點發燒。”她溫和回答。
意外地聽到她的聲音,電話那頭悄寂了十幾秒。
“兒、兒媳婦?”梁母的聲音,有點微顫。
因為激動,也因為不知所措。
“嗯,媽,是我。”
“我……燒、燒退、退了嗎?”已經近七十歲,在村子裏依然與人吵起架來中氣十足的梁母,此時居然語無倫次的結巴了。
“退燒了。”她從善如流。
氣氛一陣尷尬,因為,梁母此時激動到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來。”梁父接過電話,鎮定了幾秒後找了個安全的話題,“茗茗,最近工作還好嗎?”
“爸,挺好的。”她恭敬回答。
正在這時,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傳進耳中,她甩甩頭,以為是幻覺。
“和誰在打電話?”他脫了鞋,步到她麵前。
安子茗一愣。
他怎麼會回來了?
“悅悅落了東西?”她直覺反應。
“沒有,我有個朋友的女兒和悅悅不是同一個興趣班嗎?剛才他在樓下,把悅悅一起帶走了。”他耐心說明。
雖說如此,但是——
每次他都會親自接送女兒,一次也沒有落下。
“是爸媽。”她問,“你要和他們講電話嗎?”
“好。”他起初以為是嶽父嶽母,接過電話才發現是自己的父母。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有點複雜。
“阿析,剛才是茗茗嗎?我和她說到話了!”母親馬上搶過話筒,那反應象剛和明星近距離接觸了一樣,激動、快樂到簡直返老還童了。
他“嗯……哦……”回應了父母幾聲,一會兒,他擱下話筒。
她繼續在喝粥。
“需要我再炒點小菜嗎?”他坐在她麵前。
她搖頭。
他伸掌,按撫在她的額頭。
幾秒後,他皺皺眉頭,“好像還有一點燒。”
“我不難受了。” 安子茗笑笑。
他好像不信一樣,捧過她的額,用唇輕觸,感受最真實最直接的溫度。
安子茗沒有拒絕,不知道為什麼,胸口突然暖暖的。
昨天晚上發燒,是他一直在照顧著她。
一夜睡眠,一次又一次摸她的額頭,替她酒精降溫,如此反複著。
他鬆開她。
果然,她還是有點體溫。
“你昨天晚上沒怎麼睡,你快去補眠吧,下午律師協會還有一個會議呢!” 安子茗催促他。
“沒,我把下午的會議給推了。”他平靜道。
悅悅他都托給朋友了,更何況隻是個會議。
複婚的這十年來,他一次也沒有讓她感受到遭人遺落的孤寂感,無論任何時候,他都陪伴在她身邊。
他什麼事都很細心,什麼都以她為先,有時候,悅悅都會吃醋。
而她,就算是一塊石頭,也不可能沒有任何感覺。
更何況,他們是夫妻。
她吃好了粥,端起碗,他起身拿走:“回房好好休息吧,我來。”
安子茗微怔了下,看著他在廚房裏清洗碗筷的背影,有點發呆。
胸口,又有發燙的感覺。
她轉身,緩步回房,在床上動作緩慢地靠下。
她現在的視線,可以看到陽台上有條紅色的內在美在飄動。
那是她昨天晚上換下的。
他居然什麼時候也替她洗掉了?……
好像一切都在慢慢回到軌道,她記得很早很早之前,那時候他們還沒有離婚,每次隻要身體一不舒服,他就會挽起袖管,家務的所有工作,會把她的內在美也一並承包。
隻有,很親昵的兩個人,才會如此。
一會兒,他洗好碗回房,第一件事情,又是探她的額頭。
“你會不會太緊張?”拉下他的手,她覺得好笑。
“我沒法不緊張,都是我的錯……”他微微懊惱。
“這關你什麼事情?”她奇怪了。
他猶豫了下。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前天晚上……我……太激動了……”才會害她染了風寒。
安子茗尷尬了下,因為,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前天晚上,他確實很激動。
因為,同床共眠了幾月後的前天晚上,她說了,“其實我不太介意。”這句話。
等了這麼多年,早就已經不報希望了,所以,這突然的得到,不可能不讓他激動。
“阿析,過幾天是陳鋒的忌日,你要陪我一起去嗎?!”她問他。
“可、可以嗎?”原來,他也會象母親一樣激顫。
“可以。”她點頭。
她要帶著他去見鋒表哥,告訴鋒表哥,茗茗現在長大了,她很好。
“今年過年,我陪你和悅悅一起回鄉吧。” 對於這幾年的“不懂事”,她懺悔。
他張臂,狠狠抱住她。
世界的圓點好像回到了他的生命。
“梁木頭,別抱這麼緊,我喘不過氣了。” 她不著痕跡地眨去眼角的淚光,唇彎起,含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