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一個人的戰爭
我愛你,與你無關。
至少我還能見到你呀。
羽寒,我們這是要
徹底結束還是
剛開始呢?
“悅然。”出神的片刻陳羽寒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悅然慌亂地環顧四周卻不見他的人影,她以為是自己幻聽了。這時眼前的一撥路人三三兩兩走過,被遮擋住的視線豁然開朗,仿佛濃霧散開,她看見了好久不見的陳羽寒。他一身風衣,站在三米開外的地方,在這陰沉的天色裏身旁依然浮動著驕陽和大雨交織的夏日氣息。他剪短了頭發,清瘦了不少,可是那清秀的眉眼和一副令人很想看看他眼中世界的神態,和悅然記憶裏的他銜接得如此絲絲入扣。
陷入被動的悅然一陣慌亂,試圖從腦中快速搜尋一句令陳羽寒印象深刻的開場白。
“你胖了。”
現在悅然什麼也不想說了。麵對陳羽寒她永遠是這麼一副反應遲鈍還妄圖掙紮的模樣。為了表明不甘被動接受陳羽寒的宣判,她一直佯裝驕矜。可是那又怎麼樣呢?每一次徒勞無功的掙紮隻會令她更狼狽。現在兩個人麵對麵,她一言未發已分勝敗。況且全是她一個人的戰爭,陳羽寒毫發未損,甚至對一切根本不知情,他隻是單純地赴約來看一場自己喜歡的演出,哪裏知道悅然這裏已經硝煙滾滾了。
悅然強忍住掐死陳羽寒的衝動,臉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算是打過招呼,揚一揚手裏的票,兩人一同走進酒吧。
這是一個很酷的場所,像是由廢棄的倉庫改建而成,四四方方,頂很高。空曠、簡陋、頹廢。被一群熱血的年輕人賦予生機後,散發出一股後金屬時代的味道。舞台、音響都像是從哪個關門的舞廳搬來的二手貨,提醒觀眾這裏不是品味精致音樂的地方。作為一個酒吧,靠牆的吧台也簡單得不可思議,隻供應科羅娜、喜力、嘉士伯等幾種隨處可見的啤酒而已,也不像是一個好好賣酒的地方。
說到底,這是一個供年輕人聚會、宣泄、吼叫的場所,它為年輕人安放青春而設。
陳羽寒指指舞台對悅然說:“今晚上台演出的鼓手叫小北,是全北京,也許是全國最好的鼓手。早就想看他的現場了。”悅然看著陳羽寒的側臉。頭發理得極短,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發茬貼在頭皮上,人似乎瘦了點,此刻談到感興趣的東西,眼睛裏透出一點興奮。
場地已經擠滿了人,演出準點開始。鼓手果然實力非凡,一段暴風驟雨般的solo立刻使全場沸騰。而主唱出場更是驚豔。一個大老爺們兒穿著一身極豔俗的紅綢裙、黑絲襪,濃妝豔抹,頭戴紅花,扭著腰肢走到台前。驚訝之餘,悅然看了一眼陳羽寒,她從沒弄清楚過他在想什麼。
“兩隻小蜜蜂,飛在花叢中,飛來又飛去,愛情一場空……”歌曲不出所料地荒誕不經,主唱時不時甩出一個浪浪的長腔,聽得悅然心驚肉跳。她暗想:得得,今晚算是開了眼了。不過一首一首聽下去,她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唱法很有感染力,聽著聽著就會莫名開心起來,有一種盡情嘲弄世俗的快感。
唱到《火車快開》時,台上台下開始互動。台上高唱:“我們的理想就要開,它往哪兒開?”台下呼應:“往幼兒園裏開。”“我們的愛情它還在開,往哪開?”“往高潮裏開。”幾個回合之後,整個酒吧已經high成一片了。青春的臉孔流著汗,大聲嘶吼,身體挨著身體,蹦著跳著,東倒西歪。悅然和陳羽寒也被這氣氛包裹,卸下最後的羞澀和拘謹,從小聲到大聲到聲嘶力竭。屋子裏湧起一陣一陣的熱浪,熱不可耐。
悅然感到衣服黏黏地貼在身上,她看看陳羽寒,臉上已經一層汗水,眼睛亮得像兩顆燃燒的火種。他們挨得很近,被人潮緊緊擠在一起,幾乎隻隔著一層衣服。悅然覺得她感到的熱都是陳羽寒的體溫傳遞而來,這麼想著,胸口堵住般擠壓著一股情感。於是她更賣力地叫喊,一股人流突然從身後湧來,悅然險些被撞倒。陳羽寒一把拉住她的手,拚命往自己身邊拽,他大聲說:“拉著我,摔倒了很危險!”
這時一旁有熟人認出了陳羽寒:“陳羽寒,你也在這兒啊?”那人又看了看悅然,問:“你媳婦兒?”陳羽寒還沒來得及說話,熟人已經被人潮衝到遠處了。鼓聲停了下來,貝司停了下來,嗩呐停了下來。二手玫瑰唱了今晚第一首也是唯一的一首慢歌。
“有一位姑娘像朵花,有一個爺兒們說你不必害怕。一不小心他們成了家,生了個崽子一起掙紮。”悠悠揚揚的曲調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場子裏回蕩,有一種別樣的深情。情侶們就像經曆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浩劫重新找回對方般緊緊相擁,忘情的已經熱吻起來。
悅然和陳羽寒這麼站著,突如其來的親密氣氛令兩人一時不知所措。高漲的情緒還在心頭盤旋,似要衝破什麼卻又在兩人的一念之間被克製。人群三三兩兩地散開,不似剛才擠作一團。他們挨得那麼近卻不擁抱看起來很奇怪。悅然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陳羽寒問:“想喝點東西嗎?”悅然看見他眼裏的火苗顫動了一下,漸漸黯淡,她搖搖頭。陳羽寒沒有再說話。好在一首歌的時間不長,人群再次隨著嘹亮的嗩呐躁動起來,隻是悅然和陳羽寒停留在這種情緒中直到演出結束。
夜還是冬天的夜,還沒來得及沾上初春的氣息。悅然在迎麵吹來的冷風裏打了一個寒戰。轉眼麵對空曠寂靜的街道,她有些恍惚,似乎剛才那熱氣騰騰的三個小時是在別處走了個神。可陳羽寒是真實的,他問:“冷嗎?”悅然點點頭。“我胳膊下麵最暖和,借給你抱著。”悅然沒有客氣,上前雙手抱住。“大冷的天穿這麼少,是怕我看出你胖了嗎?”悅然仔細體會著那微弱的暖,沒有理會他的調侃。
兩個人沒再說話,專心致誌地走路。走著走著步子就邁在了一個頻率上。悅然慶幸沒穿高跟鞋,尖細的後跟叩擊水泥地的聲響一定會敲碎這溫柔的夜色。這個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兩旁的路燈默默護送這一對若即若離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