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夜靜下來的南嶺,是空曠的沉寂,周於謙倚著窗欞點了煙,外院的燈火透過玻璃,循著側臉勾出一條暗曖的孤線,像鉛筆素描畫側重的陰影,在暗蔽處凝視亮處的光華,背後卻是黑蒙蒙的空虛惘然。
來茴站在門邊,看著一縷的煙霧從他的指間飄然而升,心靜如塵。她縮回按在開關上的手,不想讓燈光打擾到這樣的他,這樣平日裏決計見不著的他。
一支煙燃盡,周於謙才悠然轉身,見來茴站在門口,仿佛是並不意外,隻不過,轉了個身竟忘了手裏的煙頭該撚熄了。“回來了。”
他似乎很確定,來茴想,即便是他不確定也會說得確定的。“嗯,許諾今天住這兒,可以嗎?”
她開了水晶燈,光華滿屋的一刹那,適才的暗灰的氣氛如掠影般的消失,周於謙颯然地站在燈光下,燃盡的煙頭掉了截灰在樺木地板上,來茴從他手上搶過煙頭,扔到窗台上的煙灰缸裏,用浸濕的抹布擦地板。
“可以嗎?”她又問一遍。
“你故意問的?”他看著半跪在地上擦地板的她,嬌小的不可思議,他知道她若站起身,在女人當中也算是高的,但這般跪在地上,一雙素手在地板上麻利地揮動,樣子便是嬌弱的,他的視線又移向她落在頰邊一縷的紅發綹,話脫口而出道:“你該留黑發的,直直的黑頭發!”
“嗯?”來茴沒聽清,偏頭看向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要留個客還需要我同意嗎?”周於謙背過身,單手抄在西裝褲口袋裏。“她現在在哪裏?”
“在三樓客房,我讓她先個澡!”她站起身,把抹布放回浴室。“對了,我今天晚上跟她睡!”
她的聲音遙遙地從浴室裏傳出來,夾雜幾分潮濕,不是請求,隻是告知他一聲,他沒覺著無理,反倒是像稱了心。他也很隨意地回道:“哦,那你睡前給我把洗澡水放好!”
“知道了,你怎麼沒換衣服?還穿著西裝?”來茴走出來,嘴裏念著打開衣櫃,找到一套他不常穿的家居服放在床上。“你的睡衣我給洗了晾著的,這會兒該幹了,一會兒我去收下來!”
她說完又幫他脫下西裝,解了領帶,好像她很忙,忙得事情做不完。周於謙也跟著她忙,她要給他換衣服就讓她換,她要像個陀螺,他的眼光就跟著她轉悠,他們都很默契地不去提起下午的事情,也不讓對方有機會提到。
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來茴坐在梳妝台前卸妝,醮了卸妝液的化妝棉在臉上擦來抹去,鉛華逐漸褪去,清麗若山水的眉眼映在鏡子裏。周於謙一向認為,來茴的眉目描與不描相去不遠,她的眼瞳動人之處不在於色彩亮麗的眼影,而是秋水融融的清韻,但他是不會對她說的,就如同來茴永遠也不會對他說:你穿休閑裝的很好看。
她沒對他說過,但每次換上休閑服的時候,他從她眼裏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讚歎。雖是如此,他也不會為了她而換下正裝。
他們的相處模式便是這樣的,固守在自己的城池之內,不往前躍一步,或是害怕一旦躍出,對方便是不遺餘力地抵禦;亦或是貪戀於這種和平,誰也不想挑起戰火紛爭。
就似現在這般,來茴有問題要問,但她猜測周於謙不會回應。周於謙有話要說,但他猜測來茴不會說實話。
兩人就這樣固執地堅持,偶爾眼睛裏會泄露那麼一絲訊息,卻不是誰要去在意的。
來茴上了三樓陪許諾聊天,讓周於謙睡前給她電話,好下樓放洗澡水。九點時,客房電話響了,周於謙交待道:“你早點睡吧,我待會兒要出去。”
就是不用放洗澡水了,來茴放下電話,繼續和許諾回憶大學往事,但她想得最多的,卻是打工那段時期所發生的事,她有些惘然---她真的有那麼快樂過嗎?
而家逸,他知道了過去的事,他又是怎麼想的?和她一樣,裝作不知道?
打從許諾將過去的事情和盤對家逸托出後,接連兩天,他在現實的殘酷與無奈中徘徊,寒意自靈魂深處遊遍全身,他的每個毛孔都緊縮著。要他怎麼去承認和來茴的分手不是命運不湊巧,而是旁人的蓄意拆散?失去的是最愛的人,冤有頭,債有主,而今他的冤無處可伸,他的債無處討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