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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3

舊床單拿去燒了,換了新的,米黃色的被套,金線繡邊,還有淡淡的茉莉薰香,其實是沒必要的,躺在這床上她根本無法睡著,閉眼就覺得媽媽還躺在這張床上,衝著她微笑,睜開眼,房裏空寂寂的,手伸出去,摸到一片黑。昨兒個深夜裏,她聽到有腳步聲,還有窸窸簌簌的衣料磨擦聲,知道不可能是媽媽,她這時候還在奈何橋上呢,外婆興許在橋那邊等著,頭七才可能回來見見她。

她還是追出門外,走廊上也跟病房裏一樣,清空寂靜,隻是點了燈,照得出影子,她卻分辨不出,那是家逸的,還是於謙的,但她卻寧願那影子是徐亞的。

窗簾子拆下了,今天是陰天,很平靜,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躺在同一個地方,永遠隻能看到天的那一角,灰白色的一大塊,“媽看到的和我看到的天一樣嗎?”她不自覺地問出口,屋裏沒人答她。一會兒,走廊上響起了又急又快的腳步聲,床輪子滾動的吱吱啞啞聲,有人病危被送進急救室了,她的心隨著那吱啞的聲音害怕得收緊,媽媽也常聽到這樣的聲音,她比自己更害怕吧,總擔心著自己哪天也被送進去。

媽媽沒留下什麼遺物,除了那套小房子,來這裏隻帶了兩身衣服,和床頭櫃上的一幀合照,大學暑假,她戴著遮陽帽,和媽媽在溶洞口處的瀑布下拍的,她比媽媽要高了一個頭,所以弓了身子站在後麵摟著媽媽,下巴擱在她肩上,笑得真好看---

“茴姐,我們該走了!”小餘穿著黑衣進來,頭上別了朵小白花。來茴如夢初醒,下床順手拿起桌上的黑帽子,遮住了自己的一頭紅發。

除亞和家逸坐在車裏候著,見她們下來,徐亞忙打開了門,小餘坐在前排,家逸跟來茴坐在後麵,他擔心地道:“來茴,你別勉強!”

她搖頭。

殯儀館門口,周於謙和秘書也早早地等在那裏,他和來茴見麵也沒說什麼,連個眼神也沒交換,這時候能說什麼?打招呼,問候都是不對的。

她用溫熱的水給母親淨了身,換上了壽衣,尼龍麵料做成的紅衣裳,褲管很肥大的那種,訂製的時候家逸問她為什麼不訂絲綢的,她說:穿尼龍料子走起路來會沙沙地響,她聽得見。

家逸哭了,她卻沒有。

黑木棺裏墊了金絲絨,靈堂很冷清,異地他鄉,遠道而來的親戚隻有舅舅,舅媽和幾個表舅舅,來茴跪在棺木前,舅媽瞻仰遺容後便蹲下身摟著她哭了:我的孩子命苦啊,以後舅家就是你的家,出嫁了,也是你娘家。

來茴還是沒哭,親友們都當她傷心過度,卯足了勁兒安慰,她條理清晰地回應了每個人。不多時,門口傳來一陣喧嘩,舅舅正跟人爭著什麼,她細看才知道是她那父親,委委瑣瑣地縮著頭,舅舅已經揚起了拳頭,來茴忙爬起來衝到門口,拉住舅舅,說道;“讓他進去吧!”

張宗祥從門口哭到遺體前,隻看了一眼就膽小地別開了臉,然後走到來茴身前,想出言安慰,來茴伸出左手麵無表情地跟他道:“謝謝,請這邊走!”

張宗祥討了個無趣,也不再說什麼,剛走出大門,來茴也跨出了門檻,喚住他:“我是來通知您,請您在三天之內搬出我的房子!”

“小茴,我可是你爸!”張宗祥覺得來家人如此對他,自己還到了場已是仁至義盡,沒想到連親生女兒也欺到他頭上來。

“林秘書!”她轉身叫道。林秘書應聲上前,從衣服口袋裏掏出幾張借據,送到她手裏。來茴一張張地展開給張宗祥看,然後說道:“歐陽已經把你欠的債務轉給我,一共是十八萬五千塊!爸爸,據我所知,那一百萬您也沒拿到手,我也不逼您,如果方便的話請在一年內還清!”

她細聲細氣地說得很寬容,張宗祥氣得渾身發抖,手指頭顫顫地指到她的鼻尖,還沒戳上去,周圍的親戚全圍攏過來,一雙雙虎目憤怒地瞪著他,張宗祥縮了縮脖子,退了幾步,轉身往殯儀館大門飛快的跑去。舅舅用髒話啐了一聲,跟來茴道:“這種人你怎麼還叫他爸爸?”

來茴漠然地盯著遠處越來越單薄的黑影,說道:“有什麼不能叫的?我叫他一聲爸爸,就跟他要一次債!”

她轉身回到靈堂,身後的林秘書像根木樁子杵在原地久久,直到起了一陣冷風,刮下一片榕樹葉子打到他的頭,這才回了個神,喃喃自語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家庭?又是怎樣的父女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