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3)

“天快亮了。”她輕輕地說,“最好遲些再亮,我還不想起來。”

有些不甘,她還沒有做夢,夢裏還未來得及與他死生契闊,攜手同老,過完那短暫而美麗的一生。

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巨蚌緩緩合上,阻絕企圖闖入的黎明。

“天不會亮。”

他說,將她的下巴放在自己肩上,雙頰緊貼。

無論怎樣綿長的黑夜總有過去的那個瞬間,覃川的雙眼能夠重新適應海麵上明亮光線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天。

上岸那天,天氣晴朗,風不大,很適合做一些危險刺激的事情。

眉山君騎著靈禽仙鶴等在岸邊,氣色不大好,想必近來被他那位情敵戰鬼折磨得不輕。接過覃川遞給他的國師白發,用指尖輕輕觸摸了幾下,他淡道:“帝姬,我幫你並不是為了國與國之間的爭端,你要明白這點。大師兄的身後事由你一手操辦,我是還你一份人情。”

覃川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無論是為了什麼,我都感激師叔願意出手。”

眉山君望著站在後麵的傅九雲,猶豫了一下,又說:“國與國的爭端永遠不會停止,人的生命卻是有限的,所以仇恨也是有限的。你所作所為對後世來說,興許半點意義也沒有,還是執意要做?”

她抬腳向前走去,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不是為了仇恨。”

幾千萬的大燕子民日夜煎熬,成為妖魔們的口糧。這世上有遠比仇恨更加重要的東西,超脫世俗的仙人們或許永遠也不會懂的。

眉山君落在傅九雲身邊,苦笑:“我幫不了你,還是告訴她吧?要不魂魄湊齊後我將魂燈偷走……”

“不。”傅九雲笑得心滿意足,“現在我什麼也不想要了。”

眉山君愕然看著他快步上前,用手挽起覃川被海風吹亂的長發,兩人的額頭抵在一起,不知說了什麼悄悄話,她忽然笑起來,踢了一腳沙子到他身上,兩人在長得看不到邊際的沙灘上輕盈地跑起來——這一幕深深刺激了眉山君那顆近來飽受情敵摧殘的脆弱小心髒,他禁不住淚奔而去。

九月初四,連續下了幾天雨,難得放了晴,國師府前不知何時被放了一封信,沒有署名,但紙上一枚瑞燕麒麟的印鑒已足夠說明來信人的身份。信中隻有一行字:今夜子時正,鳳眠山下,不見不散。

告病在家足不出戶的國師捏著這封信,心情很複雜。整個國師府都被布下重重結界與法陣,他可以叫一隻小老鼠都有進無回,可帝姬不是老鼠,她來也不來,隻丟一封信在門口,吃準了他必然會赴約。

手頭有屬下暗地裏調查的帝姬資料,上麵清清楚楚寫著:大燕帝姬,性嬌體弱,天真純善,雅擅歌舞,粗通白紙通靈之術。

國師將這些資料撕個粉碎,她天真純善,性嬌體弱?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狡猾狠辣的“天真”姑娘。懷中有一個沉甸甸的玉盒,裏麵放著帝姬鮮活的心髒,上麵密密麻麻紮滿了銀針,像隻血紅的刺蝟。

將每根銀針都仔細收回,鮮血立即浸了半隻玉盒,他隨手一拂,其上針眼大小的傷痕瞬息消失,一切都恢複原狀。

就算得到太子魂魄,也不能放她活得逍遙,他要她嚐盡苦楚,活不過五年。

當夜子時正,不知怎的淅淅瀝瀝又下起小雨來。覃川撐了一把青竹劈成的油紙傘,提著燈籠等在竹林外,遠遠地見到國師騎著妖獸落在十丈之外,身後還跟著那位無頭太子,太子身上依稀負著一個女子,似是在昏睡。

她慢步迎上去,淺淺一笑:“國師果然是個守時的人。”

國師四周看了一圈,竹林空蕩蕩的,顯見是隻有她一個人,不由沉聲問:“公子齊呢?莫非又躲在暗處了?”

覃川笑道:“這是我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當然也隻有我來見國師了。”

他會相信才真是見鬼了,見她轉身要往竹林裏走,他立即揮手:“不必進去了,就在這裏說個清楚。頭發與太子魂魄交還給我,我便將心髒還給你——我本不欲殺你,隻是事後我要你即刻離開天原,終生不許踏入我天原疆土半步!”

她了然地點頭:“我自然省得,國師是怕我將太子的秘密泄露出去,你的野心便不能成了。”

國師盯著她看了良久,方緩緩說道:“帝姬,其實撇開這些恩怨不說,我很欣賞你。因為你不信命。我也從不信所謂的天命,或許在這些事情上,你是能理解我的。

“老天替我們安排了所有的,何時生,何時死,何時貴,何時賤。它說天下要大亂,於是紛爭不斷;它說中原必將大統,於是就有天命之子降臨。我為什麼要乖乖聽從天命?所謂天命之子,從來不該由天注定,在這個人與妖共處的世間,誰強誰便是王。倘若世人皆聽從所謂的命,那我便造一個最強的出來打破它!

“世人已被上天蹂躪成癮,忘卻痛楚,我會叫他們記起疼痛。這世上從來沒有神,即便有,我也會殺了他們。從此,我便是神!”

覃川冷冷看著他狂熱的眼神,淡道:“在我眼裏,你隻是個被貪欲吞噬的可憐老妖。”

“……你果然不懂這些。”國師失望地搖頭,不願與她一個孩子廢話什麼,將手一招,無頭太子便踩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覃川麵前。說真的,他這沒腦袋還能走路的模樣很可怕,尤其現在大半夜的,冷不丁撞見真能把人給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