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唗!你或是個人,就現出個人來;你或是個鬼,就現出個鬼來;你或是個物件,就現出物件來。你或是護送我們,就明白說我是護送;你或是要求祭祀,就明白說我要祭祀;你或是負屈含冤,就明白說我是負某屈、含某冤,要取某人命,要報某人仇。怎麼這等隻是不吐,起人之疑?”天師這一席話,說得有頭有緒,不怕你甚麼人不聳聽。那棵樹果然的有靈有神,能大能小,一聲響,一轂碌睡翻在水麵上。天師吩咐旗牌官:“仔細看來,水麵上睡著是個甚麼物件?”旗牌官回複道:“是一條棕纜。”天師點一點頭,說道:“原來是這個孽畜!也敢如此無禮麼?”老爺道:“一條棕纜,怎是個孽畜?”天師道:“元帥老爺,你就忘懷了!我和你當原日出門之時,開船緊急,吊下了一條棕纜,今日中間成了氣候,故此三番兩次變幻成形,攔吾去路。”老爺道:“一條棕纜,怎麼就有甚麼氣候?”天師道:“一粒粟能藏大幹世界,一莖草能成十萬雄兵,何況一條棕纜乎!”元帥道:“既如此,凡物都有氣候麼?”天師道:“此亦偶然耳,不可常。”道猶未了,那棕纜在船頭之下,一聲響,劃劃刺剌,就如天崩地塌一般。天師提著七星寶劍,喝聲道:“啶!你這孽畜還是得道成神?還是失道成鬼?快快的現將出來!”一聲喝,狠是一劍。這一劍不至緊,天師隻指望斬妖縛邪,那曉得是個脫胎換骨!怎叫做胎脫換骨?那條纜早已斷做了三節。斷做了三節,筆筆直站起來,就是三個金甲神,頭上金頂圓帽,身上金鎖子甲,齊齊的朝著天師舉一手,說道:“天師大人請了。”天師道:“你是何神?敢與我行禮。”三個金甲天神齊齊的說道:“小神們已受上帝敕命,在此為神。隻不曾達知人王帝主,故此在這裏伺候。”天師道:“你原是我船上一條棕纜,怎麼上帝命你為神?”三個齊齊的說道:“原日委是一條棕纜,在天師船上出身,自從天師下海去後,小神兄弟三人在這洋子江上福國澤民,有大功於世,故此上帝命我等為神。”天師道:“你隻是一條棕欖,怎麼又是兄弟三人?”三個齊齊的說道:“原本是一胞胎生下來,卻是三兄弟,合之為一,分之則為三。”天師道:“你們既是為神,尊姓大名?”三個齊齊的說道:“因是棕纜,得姓為宗。因是兄弟三人,順序兒排著去,故此就叫做宗一、宗二、宗三。”天師道:“上帝敕命為神,是何官職?”三個齊齊的說道:“兄弟三個俱授舍人之職。”天師道:“原來是宗一舍人、宗二舍人、宗三舍人。”三個齊齊的說道:“便是。”天師道:“既是這等有名有姓的神道,怎麼變幻搬鬥?”宗一道:“無以自見,借物棲神。”天師道:“尊神在江上有甚麼大功?”宗一舍人說道:“小神在金山腳下建立一功。”天師道:“甚麼一功?”舍人道:
“金山腳下有一老黿,這黿卻不是等閑之輩,他原是真武老爺座下龜、蛇二將交合而生者。蛇父、龜母生下他來,又不是個人形,又不是個物形,隻是彈丸黑子之大,一點血珠兒。年深日久,長成一個黿,貪著天下第一泉,故此住在金山腳下。前此之時,修行學好,每聽金山寺中的長老呼喚,叫一聲老黿,即時浮出水麵上,或投以饅首,或投以果食,口受之而去。呼之則來,叱之則去。寺僧以為戲具,取笑諸貴官長者,近來有五七十年。學好幹日不足,學歹一日有餘,動了淫殺之心,每每在江麵上變成渡江小舸,故意沉溺害人性命,貪食血肉;又或風雨晦冥之夜,走上崖去,變成美婦人,迷惑良人家美少年。
百般變幻,不可枚舉。水府諸位神聖,奏明玉帝,要驅除他,一時未便。卻是小神抖擻精神,和他大殺了幾陣。他有七七四十九變,小神變變都拿住他,卻才驅除了他。驅除他卻不除了這一害,救多少人的性命,得多少人的安穩,這卻不是小神金山腳下建立一功?”天師道:“這是一功。第二位舍人有甚麼大功?”宗二舍人道:“小神在南京下新河草鞋夾建立一功。”天師道:“草鞋夾是甚麼功?”舍人說道:“草鞋夾從古以來,有個精怪。
甚麼精怪?原是秦始皇朝裏有個章亥,著實會走路,日行千裏,夜行八百裏。是秦始皇著他走遍東西南北,量度中國有多少路程。他走到東海,斷了草鞋子,就丟下一隻草鞋在南京下新河,故此下新河有一所夾溝,叫做草鞋夾。那草鞋夾在那夾溝之中,年深日久,吸天地之戾氣,受日月之餘光,變成一個精怪。他這精怪不上崖,不變甚麼形相,專一隻在草鞋夾等待各鹽船齊幫之時,他也變成一隻鹽船,和真的一般打扮,一般粉飾,一般人物,故意的雜在幫裏。左一頭拳,右一腦蓋,把兩邊的船打翻了,他卻就中取事,利人財寶,貪人血肉。這等一個精怪,害了多少人的性命?騙了多少人的財物?再沒有人知覺。水府諸位神聖都說道:‘大明皇帝當朝,宇宙一新之會,怎麼容得這等一個精怪,在輦轂之下肆其毒惡?’計處商議要懲治於他,卻是小神不自揣度,和他大殺幾場。他雖然神通廣大,變化無窮,終是邪不能勝正,假不能勝真,畢竟死在小神手裏。
這如今草鞋夾太平無事,卻不是小神建立一功?”天師道:“這也是一功。第三位舍人是甚麼功?”宗三舍人說道:“小神也在南京上麵蚺磯山建立一功。”天師道:“蟂磯山是甚麼功?”舍人道:“蟂磯原是一個小山獨立江心,磯上一穴,約有千百丈之深,穴裏麵有一條老蚺,如蛟龍之狀。
那老蛆出身又有些古怪,怎麼古怪?他原是西番一個波斯胡南朝進寶,行至江上,誤吞一珠,那顆珠在肚子裏發作,發作得波斯胡隻是口渴,隻是要水吃,盆來盆盡,缽來缽盡,不足以充欲。叫兩個隨行者抬到江邊,低著頭就著水,隻說好吃一個飽。那曉得那個波斯吃飽了水,一轂碌攛到水裏去了!攛到水裏去不至緊,變成一個物件,說他像蛇,沒有這等鱗甲;說他像龍,又沒有那付頭角。像蛇不是蛇,像龍不是龍,原來就叫做蛆。蚺即蛟龍之類,故此那個磯頭得名為蚺磯。蚺性最毒,專一在江上使風作浪,駕霧騰雲,上下商船,甚不方便。是小神略施小計,即時收服了他,放在穴裏,雖不害他性命,卻不許他在外麵維持。這如今洋子江心舟船穩載,這卻不是小神一功?” 天師道:“這是一功。三位舍人果然是除國之蠹,有護國之功;除民之害,有澤民之功。上帝敕命為神,理當如此。”三位舍人齊說道:“小神兄弟雖蒙上帝敕命,卻不曾受知人王帝主,故此在這裏伺候天師,相煩天師轉達。”天師道:“三位既有此大功,貧道即當奏上,請回罷。”三位說道:“既蒙天師允諾,小神兄弟奉承一帆風,管教今夜到南京,明日進朝複命。畢竟不知這一帆風果否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