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王神姑生擒護衛 張狼牙馘斬神姑
詩曰:
客有新磨劍,玉鋒堪截雲。
西洋王神女,意氣自生春。
朝嫌劍花淨,暮嫌劍花冷。
能持劍向人,不解持照身。
卻說王神姑帶領了一枝番兵,竟奔蘇魯馬益而來。早已有個藍旗官報上中軍寶帳。三寶老爺道:“西番多有女將,亦是奇事。”王爺道:“未必個個出奇。”馬公道:“若又是個薑金定,卻不費盡了神思。”老爺道:“誰敢出馬擒此夷女?”道猶未了,帳前閃出一員大將來。三寶老爺舉目視之,隻見其人:羅頭神的頭,千裏眼的眼,李淳風的耳朵,顯道人的文身;騎一匹虎刺五花吼,使一條畫杆方天戟,原來是中軍帳下親兵頭目左護衛,姓鄭名堂。說道:“末將不才,願擒夷女。”元帥老爺吩咐旗牌官撥出一枝軍馬,跟隨鄭護衛出陣成功。鄭堂一湧而去。隻見番陣上繡旗開處,閃出一員女將來,隻見:
直恁的蠻姑兒,有甚的念奴嬌。倒不去風雲際會遇秦樓,趁好姐姐年少。紅繡鞋也蹺蹺,點絳唇也渺渺。二郎假扮跨青騶,水底魚兒廝鬥。
鄭堂喝聲道:“來者何將?快通姓名。”女將道:“吾乃爪哇國國王駕下總兵官咬海幹長房夫人王神姑是也。”王神姑起頭看來,隻見南陣這員將軍,是好一個將軍:
鬥馬郎先一著,江神子後二毛。香羅帶束皂羅袍,十八臨潼獻寶。破齊陣偏刀趁,鬥黑麻越手高。直殺得三仙橋上恁腥臊,管泣顏回喪早。
王神姑道:“來將何人?早通姓名。”南將道:“吾乃南朝大明國征西元帥中軍帳下親兵頭目左護衛鄭堂是也。”王神姑道:“你無故侵入國土,是何道理?”鄭堂道:“你國王無道,無故要殺我南朝天使,又無故殺我從者百七十人。我們今日興師問罪,豈是無名?”王神姑道:“你說‘興師問罪’四個字,故把這等一個大題目降人麼?”鄭堂道:“你咬海幹連連戰敗而走,僅免一死。五百名魚眼軍一刀兩段,三千名步卒一煮一鍋。量你這等一個潑婦人有多大的本領,要甚麼大題目降你。”王神姑道:“你敢口出大言。唗!你看刀!”劈頭就是一刀。鄭堂道:“你看我戟!”劈頭就還他一戟。戰不上三合,鄭堂拌擻精神,威風十倍。王神姑心裏想道:“此人畫戟頗精,不是容易,須要把個狠手與他。”即時念動真言,宣動密咒,隻見王神姑頭上一道黑煙衝天。那黑雲裏麵有一位金甲天神,手執降魔釘杵,照著鄭護衛的頭上狠是還他一杵,把個鄭護衛猛地裏打下馬來。番兵番將一齊上前,拿動番鉤、番耙、番繩、番索,把個鄭護衛撈翻去了。
卻說鄭護衛披掛上馬之後,三寶老爺說道:“鄭堂勇有餘而智不足,此行必不成功。”王爺道:“再差一員將官出去,提防他一個不虞。”老爺道:“有理。”即時傳下將令,取到中軍帳下親軍頭目右護衛鐵楞。須臾之間,一員大將立於帳下,鼻鉤鷹嘴,須戳鋼錘,腳走流星,形馱鶴立,騎一匹栗色卷毛驄,使一件八十二楞方麵鐧,說道:“末將是中軍帳下右護衛鐵楞。稟上元帥:適承呼召,指使何方?”元帥道:“適來鄭堂出陣,有勇無謀,恐有疏失。特命你前去策應於他,務在小心,不可鹵莽!”鐵楞應聲而去,跑至陣前,鄭堂早已敗陣被擒去了。鐵楞心裏想道:“元帥神見,果有疏虞。我此行多應也有些不巧。”打起精神,狠著喝上一聲道:“蠻潑狗!敢唐突我南將麼?”王神姑起頭一瞧,隻見:
一枝花兒的臉,一剪梅兒的頭。玉堆的蝴蝶舞輕腰,雁過沙頭廝輳。刀起處銀落索,刀落處金葉焦。風雲會處四元朝,太師引時非小。
王神姑看見鐵楞來意不善,更不通問名姓,一任的舉刀廝殺。鐵護衛心中吃怪,手底無情,那一方鐧打得就是流星趕月,花蟒纏身。王神姑看見不是對頭,連忙的口裏念動真言,宣動密咒,立地時刻,頭上一道黑雲衝天。黑雲之內早有一位金甲天神,手執降魔釘杵,照著鐵護衛的頭上狠是一杵,把個鐵護衛打翻在馬下。番兵番將一湧而來,舉起番鉤、番耙、番繩、番索,把個鐵護衛又撈翻去了。
王神姑一連兩勝,活捉南朝二將,洋洋得誌,笑口微開,同著咬海幹進見番王。番王道:“神姑功展何如?”王神姑道:
“仗著我王齊天的洪福,憑著賤妾的本領高強,連贏兩陣,生擒南朝兩員大將。”番王聞言大喜,說道:“南朝兩員大將在那裏?”王神姑道:“現在門外。”番王道:“帶他進來。”即時間,一夥番兵簇著兩員南將,蜂湧而入。南朝兩將麵見番王,立而不跪。番王大怒,說道:“爾乃敗兵之將,焉得不跪於我?”二將高叫道:“上邦為父為祖,下邦為子為孫。吾乃上邦大將,怎肯屈膝於下邦之君!”番王道:“你今日見執於我,生殺惟我,焉敢出言無狀?”二將高叫道:“大丈夫視死如歸,要殺就殺,何懼之有!”番王大怒,即時叫過番兵,押赴宮門外斬取首級。說一聲“斬取首級 ”,早已把兩個南將推出去,一聲“開刀 ”,一聲“斬首”。王神姑說道:“臣啟大王,殺此二將,未足為奇。待臣捉了道士,拿了和尚,一同取斬,一同獻功,才見得全勝之道。”番王看見個王神姑立地取功,唯言是聽,即時息怒回嗔,說道:“依卿所奏,權且寄監,俟大功成日,另行處斬。”此時天色已晚。王神姑陪著咬海幹,乘得勝之威,盼不到天明,要來廝殺。剛剛的東方發白,領了一枝番兵,又來討戰。
藍旗官報上中軍。三寶老爺道:“鄭堂有勇無謀,理當取敗。怎麼鐵楞也不仔細,同被牢籠?”即時傳下將令:“誰敢領兵去擒此夷女,洗雪前仇?”道猶未了,隻見狼牙棒張柏應聲而出,朝著帳上打了一個恭,說道:“末將不才,願先出陣,擒此夷女。”王爺道:“須得張將軍才有個贏手。”老爺道:“那女將善能役鬼驅神,你去不可造次。”張狼牙應聲道:“理會得。”攀鞍上馬而去。望見個番將,也不管他是男是女,也不管他姓張姓李,當先就狠著喝上一聲道:“唗!你是甚麼人?敢生擒我南將!”王神姑起頭看來,隻見這員南將有好些怕人也。怎麼有好些怕人?他麵如黑鐵,須似烏錐;又帶一個鐵襆頭,紅抹額;又穿一領皂羅袍,牛角帶;手裏又不是個甚麼兵器,一杆的鐵釘頭兒呲牙露齒;騎的又不是個甚麼好馬,一塊的柴炭坯兒七烏八黑。王神姑心上先有幾分懼怯,卻抖起精神,問說道:“那來的黑賊?早早通名。”張狼牙喝一聲道:“唗!你沒眼睛有耳朵,豈不聞我張狼牙棒張爺的大名?”王神姑道:
“好個張爺,隻好自稱罷!”說得張狼牙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雙手舉起那八十四斤重的狼牙釘,照著神姑的頂陽骨上,分頂就是一釘。王神姑連忙的舉起日月雙刀來相架。張狼牙的人又利害,氣力又大,兵器又重,兩家子交手才隻一合,不及兩合,那王神姑殺得渾身是汗,力軟筋酥,自知道戰不過了,口兒裏才哼兩哼,張狼牙早知其意,照頭就是一釘。王神姑還不曾哼得出嘴,張狼牙的釘先已打在頭上。任你是個甚麼天神,怎麼就會曉得?怎麼就會下來?恰好的把個王神姑打得滿口金牙搖碧落,腦漿裂出片花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