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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許都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

準確地說,是中原發生了一件大事。

位於許都的朝廷發布了一份詔書。詔書中說前車騎將軍董承意圖謀反,遭到了可恥的失敗。天子仁慈,不忍殺戮,讓董承自承其罪,押返原籍閉門自省。可是他在離開許都的半路,卻被袁紹強行請去南皮,最終離奇暴死。因此天子下詔責問袁紹,要求他盡快來許都解釋。

這份詔書的正本被送去了南皮,抄本則被分送至各地郡縣。

隻要是稍微有些政治頭腦的人,都能看得出來。董承之亂絕對不隻這麼簡單;袁紹也不可能前往許都請罪。這份文采斐然的製文背後,一定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內情。許都在這時候拋出這麼一份東西,隻有一個目的:這是袁、曹再次開戰的明確信號。

但董承死於袁紹領內,這卻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天下人在感歎曹操對待政敵的大度同時,無不對袁紹的行為充滿疑惑。要知道,袁家累世食漢祿,四世三公,袁紹本人還是朝廷的驃騎大將軍。這種明確對抗朝廷的行為,多少會造成領內士族與部隊思想上的混亂——無視皇權是一回事,與皇權對抗是另外一回事,漢家天子數百年來的餘威,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從心中消除。

一些小規模的叛亂相繼在青州、幽州等地爆發,並州的大族們也表現曖昧,隻有冀州還勉強保持著平靜。袁紹潛在的一些盟友和敵人,紛紛來信詢問詳情。袁氏在輿論上很快陷入了被動。

對此袁紹非常惱火,他是個非常注重聲譽的人,被這麼兜頭一桶髒水潑下來,心情實在是糟透了。名滿天下的袁氏望族,什麼時候被人這麼戳過脊梁骨?袁紹為此甚至推遲了進軍,發誓一定要徹查此事。

到底是誰的責任?要麼是沮授,要麼是淳於瓊,兩者必居其一。

董承的屍體此時擺放在石洞裏的一塊大青石板上,袁紹、沮授、郭圖以及淳於瓊圍在旁邊,他們神色各異,但有兩種共同的表情:厭惡,以及震駭。

蜚先生手中拿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勾刀與抓鉤,有條不紊地剖開董承的肚皮,鉤出一堆散發著濃鬱血腥的內髒,一一放在燭光下查驗,甚至有時還用舌頭去舔了舔。他的雙手和前襟沾滿了血和汁液,唯一露出外麵的紅眼閃著興奮的光芒,仿佛匠人在一截上好的木料雕花。

在石洞裏的人都是見慣了殺戮的,對血與屍體並不陌生。可當他們見到蜚先生這種極端冷靜而精確的解屍之法,卻從魂魄深處感到一絲顫栗——殺死一個人是一回事,把一個人完整地分解開來,那是另外一回事。

蜚先生用了一個時辰時間,才停下手中的動作。董承的心、肝、腎、脾、胃、腸等髒器整齊地排列在石板前,隻剩下一具腹腔空空的車騎將軍橫臥在石板上,如同一口被山賊搬空了的木箱。據說蜚先生曾經師從名醫華佗,從他的解剖手法來看,這個傳言很有根據。

在這一個時辰裏,即使是最無耐心的袁紹,也隻是安靜地旁觀著,不敢打斷。直到蜚先生把雙手擦幹淨,袁紹才問道:““蜚先生,查勘的如何了?”

“董將軍是中毒而死,而且中毒時間是在兩到三日之內。”

聽到這個論斷,旁邊的沮授長出一口氣。

兩到三日之前,淳於瓊還帶著董承在曹軍控製區內逃亡,無論如何,這筆賬是算不到自己頭上了。

“仲簡,這是怎麼回事?”袁紹冷冷地望著淳於瓊。淳於瓊懊惱地抓了抓頭皮,不知該怎麼辯解才好。這讓郭圖很是著急。如果淳於瓊受到叱責,沮授的影響力會近一步擴大,他們這些非河北派係的人處境會更加艱難。

沮授不失時機地添油加醋:“我想淳於將軍應該是無辜的,下毒的是他麾下的內奸。”

這個指控就更嚴厲了,明擺著說淳於瓊治軍失察。淳於瓊皺著眉頭道:“我的部下都是多年跟隨,他們的忠誠無可置疑。”沮授冷笑道:“那董將軍身上的毒是從哪裏來的?難道是他自己不成?”

這時候,蜚先生開口說了第二句話:“我適才嚐過了他的髒器,有淡淡的丁香味道。這是一種延時之毒,叫噎鳴。初服並無效果,要等上一段時間以後,毒才會侵入五髒六腑,致人死地。至於延遲的時間,可以靠下藥輕重來調節。”

“能精確到多少?”郭圖問。

“若是我來調配,叫你三更死,絕不會四更亡。”蜚先生平靜地回答。

郭圖又追問道:“那麼曹營之中,有誰能做到和先生一樣高明呢?”

蜚先生的獨眼猝然變紅了許多:“自然是我那個親愛的師弟郭奉孝了。”

是言一出,周圍幾個人表情都變了變。這是他們第一次聽到蜚先生承認與郭嘉的關係,兩個人居然是同學,而且同在華佗門下。

郭圖立刻站出來:“主公,若蜚先生所言非虛,那麼董承暴斃一事,恐怕是郭嘉的陰謀。”沮授忽然想到什麼,麵色變得極其難看。

郭嘉的手段,誰都知道。有他參與,那麼整個事件就從一個意外,變成一個充滿危險氣息的圈套。如果董承半路意外暴死,那是淳於瓊執行不力;如果整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陰謀,那就是沮授見事不明了。

沮授嘶啞著嗓子辯解道:“主公,郭大人這番話,實在有些武斷。”

郭圖看了眼淳於瓊,轉臉冷笑道:“沮大人,我問過淳於大人整個行動的細節,有三點不明。第一,為何曹軍押運重犯董承時防範如此鬆懈?第二,為何淳於大人一路撤回卻沒遭遇任何曹軍追擊?第三,為何董承這邊新死,消息尚未走露,許都立刻就發布了譴責的詔書?”

這三個問題問出來,淳於瓊的精神放鬆了許多,而沮授的臉色卻越發鐵青起來。

“這隻是一個猜測罷了。也可能是曹軍發現我們劫走了董承以後,在半路下毒試圖滅口。”沮授辯解。

“如果曹軍為了阻止我們獲得董承,直接下劇毒殺就夠了,何必大費周章用噎鳴之藥呢?他們用了延時,算準淳於大人過河的日子,讓董承死在我軍境內。這嫁禍之計,豈非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