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3 / 3)

另外一個凝望著無頭屍體的人是孔融,他捋著胡須,久久無言,一瞬間仿佛老了十幾歲。

“彥威,你,你怎麼如此衝動。許都聚儒之事剛有了眉目,老夫還指望你挑起重擔,居中奔走呢……”孔融閉起眼睛,心中哀傷難平。趙彥是他看著長大的,趙家傾覆之時,他父親還托付孔融照顧。孔融前來許都之時,有意栽培這年輕人,把他提攜為議郎,跟隨左右。想不到今日竟……

趙彥在眾目睽睽之下襲擊許都令未遂被殺,即便是孔融也無法為他公開辯護。可是,孔融一向自況為反曹幹擼,趙彥雖然魯莽,卻此舉於大節不虧,也暗合他的主張,倘若就此撒手不管,豈不讓天下義士寒心?

“彥威,你是聶政再世,荊軻複生。我不會讓你籍籍無名地死去。我會讓你的名字昭於天下。”

孔融暗暗下了決心,大袖一拂,正待要開口說話,忽然眼前人影一動,滿寵擋在了他麵前。

“滿伯寧?老夫現在心情不好,你別來惹我!”

滿寵平靜道:“有兩件事須請孔少府澄清一下。”孔融瞪起眼睛:“人你們都殺了,還有什麼好問?” 滿寵抬起頭:“不是問趙議郎的事,而是問您的。今日下午,您所乘馬車在城南街巷突然失控,幾致傾覆,可有此事?”

“有。”孔融生硬地回答。

“第二件。您的居所在歸德坊,從宣義將軍處返回家中,直行一路向西即是,為何要繞行這裏?”

“老夫願意走哪裏,難道還要許都令管麼?!”

看著幾乎要爆發的孔融,滿寵沒有繼續問下去。孔融又看了一眼趙彥的屍身,未置一詞,拂袖而去。

徐幹依然癱坐在地上發呆,孫禮指揮著周圍的人開始清理現場,將趙彥的身體和頭顱搬開,在附近弄來黃沙鋪在血跡之上。司空府裏的護衛此時也聽到動靜,紛紛前來詢問。而在不遠處唐姬剛的藏身之處,此時已空空如也,隻留下地上幾滴濕痕。

手下的人在忙碌著,而滿寵則雙手負在身後,仰望著如墨天空,臉上的皺紋勾勒成一副困惑的表情。

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一切都不是偶然,包括趙彥的舉動和自己的離職,以及許都最近一連串詭秘事情的背後,都有一條傀儡絲線若隱若現。

在他的腦海中,尚書台、禁宮、司空府、許都衛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建築化為點,身居其中的人們彼此連接成線,點線相交,幾十條、乃至幾百條線彼此勾連縱橫,令人眼花繚亂,勾勒出一個別樣的許都。他傾盡全力,試圖推算出其中動向,在繁雜的流動中拈出那一條關鍵,卻總是失敗。

身為前任許都令,滿寵對許都潛藏的幾條暗流了如指掌,無論是雒陽派、漢室還是世族,他都有自信捋清脈絡,胸有成竹——可惟獨這一根線,看似牽係廣泛,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一被推算,它馬上便會隱於萬千頭緒之中,有若入林之兔,再難尋見痕跡。

眼前大霧迷茫,滿寵不清楚那根絲線終將許都牽引至何處,現階段,他隻能勉強分辨出那絲線指引的方向。他緩緩抬起手,食指伸向北邊遠方的某一點。

“郭祭酒,你看到的,也是那裏麼……”滿寵的嘴唇輕微地摩擦了幾下,周圍沒人聽見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