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如春的昆明城,即便是在六月間,也顯得清涼。
城中最大的府邸,當然是原大明黔國公府。不過黔國公府,已經成了過去時,這裏如今一半屬於火器營駐地,一半屬於西南經略使行署。
早晨的陽光,渲染了一片血紅的雲海。帶著溫暖的紅光,透過窗格,照在了洪承疇毫無表情的臉上。
朝廷下發的行文,靜靜地躺在桌子上。不用去看,洪承疇就知道,裏麵是什麼內容。
背著叛國的罵名,為大清立下不世之功,到頭來仍然是一場空,洪承疇內心無限落寞:
孫傳庭才能,不亞於洪承疇,可是最終把他逼入絕境的,卻是他忠心的大明。
當年的鬆山之戰,如果不打,大明或許有一線生機,可是崇禎不同意。大明是人家的,洪承疇說了不算。人家要洪承疇做的,就是忠心。就是這個忠心,先後要了熊廷弼、孫承宗、盧象升和孫傳庭的命。
大清和大明相比,也好不到哪裏去。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一天,終於還是來了。看來在這世間,除了自己之外,誰都靠不住。
……
年過七旬的洪承疇,對著窗外的雲海,感慨萬千。
門簾忽然響了,一串急促的步伐,溜了進來。
見洪承疇麵色不大好看,洪福欲言又止。
過了一會兒,洪承疇歎了口氣,送了一個慈祥的眼神。洪福放心下來,向前叉手,語氣掩飾不住驚喜:“姑爺回來了,在門外候著呢!”
我不是讓他留在緬中嗎?他怎麼又回來了?洪承疇驚疑不定,急忙起身迎接。
曹繼武步履帶著泥土,褲腿邊角浸了不少草汁,烏發沾滿不少露珠,滿麵風塵。一看這樣子,洪承疇就知道,他剛剛趕到昆明城,急忙將他請進了屋內。
剛到昆明城,他就來看洪承疇。這行動勝於言語,洪承疇深感欣慰。這小子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然而這次,卻自然地流露出一絲憂慮。看來他已經預感到了,經略使行署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洪承疇內心深深感歎了一聲。
曹繼武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麵帶關切的笑容:“大人,緬中是一塊好地方!”
語氣略顯有些急躁,除了至情至性的關切之外,這本不該出現在曹繼武身上。洪承疇如果去了緬中,大清不敢拿他怎麼樣。由此一來,洪承疇得以安享晚年。這就是曹繼武,給洪承疇特意安排的後路。
洪承疇運籌帷幄,幫大清打下了大半個江山,早已功高震主。大清畢竟是滿人的,洪承疇卻是個漢人。一個漢人有這麼大的功勞,那些滿人的顏麵何在?
過分宣揚他的功勞,就昭示著滿人無能。可是無能者卻掌握著大清,所以目前的洪承疇,處於一個尷尬的境地。
如果他此時返回京師,一定是兔死狗烹的下場。
然而遙遠的京師,還有洪承疇的夢幻所在,這個人,當然就是莊妃了。
身份顯貴又具有高超心機的女人,對男人有著天然而強大的吸引力。這是洪承疇背叛大明的導火索,或許也是唯一的理由。洪承疇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再次一睹她的芳容。
當年的顧美是新生,可是這次卻是要命的。
螳螂夫妻的愛情,縱然感天動地,但也是相當的慘烈。一邊是晚年的清福,一邊是飛蛾撲火的愛情。
洪承疇思索再三,還是歎了口氣:“我老了!”
語氣帶著濃濃的沮喪,自接觸洪承疇一來,這是曹繼武第一次聽到,看來他是徹底心涼了。
過了一會兒,洪承疇回過神來,衝洪福輕輕一擺手:“趕快收拾東西。”
洪福聞言,錯愕不已。
大明已經徹底滅亡,洪承疇待在昆明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如今洪承疇年過七旬,不想再經曆任何顛簸,他衝洪福又擺了擺手。
看洪承疇的臉色,顯然帶著落寞。然而作為一個管家,洪福幫不上他太多的忙。看樣子他有話要對曹繼武說,洪福隻得叉手而退。
等洪福退了,洪承疇仔細打量曹繼武。
眼前這個年輕人,和當年的自己有些相像。對於世事的種種不公,洪承疇一生以來,都無能為力。他所做的,大多數是順勢而為。就因為順勢而為,所以洪承疇取得了當今的成就。比他有才的孫承宗、盧象升、孫傳庭等人,他們全都過早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