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見底,邵寧的話也說完了,江妤已經細心地跟老板要了一杯熱水放到邵寧的麵前。
邵前是心疼,是被往事折磨得無處發泄,但他不是破罐子破摔,他的禮貌與節製其實已經變成了習慣。
他喝了一口熱水,朝江妤點點頭:“江妤,謝謝你,其實,你很好,是個好姑娘。隻是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你的那些朋友,想到你的圈子,你們那些人,我就無法克製自己不去想婷婷的可憐,無法克製對於自己無能的悔恨,我至今仍讓撞死婷婷的那個孩子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兩條人命啊,他卻依然可以在父母的庇護下長大成人,仿佛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我一想到這些,就恨不能拿刀去殺人,可是我不能,所以江妤,對不起,你能理解的是嗎?我們,注定做不成朋友。”
“我們為什麼要做朋友?”江妤歪著頭看邵寧,邵寧不解,抬起頭來看江妤,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邵寧你看,這酒館兒裏的人,三三兩兩地坐著,你以為,他們都是朋友嗎?我看未必。大家也許隻是湊巧,在這個時間段,恰巧總是在這裏出現,時間長了,一起坐下來喝一杯,讓杯中的酒變得不那麼孤獨寂寞,不是嗎?所以邵寧,我跟你,也許隻是這樣的關係,我們在書店裏遇見,你是和氣的老板,我是愛書的顧客,我們在酒館兒坐在一起喝杯酒,你有苦悶,我也有不快樂。邵寧,這樣想著,你會不會心裏好受些?我們未必要刻意地有交集,平日隔三差五的聯絡,必須給對方貼上朋友的標簽,我們就當自己是對方的生命過客,有緣呢,下次相見,無緣呢,就此別過,不牽掛,也不遺憾,這樣想,會不會好一些?”
江妤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跟邵寧說了這麼多的話,事實上在邵寧和婷婷的故事麵前,她是幾度想要落淚的。
世間生死兩茫茫,再痛的情,在天人永隔麵前,也變成兒戲般無足輕重。
江妤回憶起和白靳東的分離,那些曾經的痛不欲生,在邵寧和婷婷的生離死別麵前,江妤心底的那些往事,真地都可以隨風消散了。
江妤知道安慰邵寧無用,邵寧在潛意識地責罰自己,來懺悔對於婷婷的逝去,他的無能為力。
他什麼都沒有錯,如果說唯一不該的事,對邵寧來講,他覺得自己就不該活著。
所以邵寧雖然不討厭江妤,但他討厭江妤的身份背景,和江妤這樣的人成為朋友,他覺得是對婷婷的一種背叛。邵寧用這種苦行僧式的自虐,將自己的心門封起,來祭奠與婷婷之間的愛。
江妤說出那番話,也不完全是順著邵寧的感覺說。以她當下清淡疏離的處世態度,她的內心確實也是這樣想的。
不要苛求天長地久,不要刻意追求緣分之深,視彼此為過客,再見亦是朋友,分別也不沮喪,如此便好,何必非要把身份界定,去計較誰在誰的世界裏,誰又將與誰分離?
邵寧大約是喝多了,他看著江妤白淨的五官,突然笑了出來,說了一聲:“好!”
邵寧的眼底有迷醉,他對著老板那個圓胖子說:“一人來一杯你的清梅酒,不要吝嗇,我請!”
圓胖子老板一副邵寧要他親兒子的心痛:“邵老板,不能這樣啊,清梅酒一天兩杯,多了我可不賣!”
邵寧大笑:“行了圓皮球,你大我十歲,心眼兒比我多好幾百圈,小時候我就看著你爹偷偷拿清梅酒當水喝,你家有的是這個酒,偏偏你學你爹不學好,一天限量隻賣兩杯,生生吊足了大家的胃口。這兒都是老熟人,你趕緊的,別磨嘰!”
圓胖子被邵寧揭穿了這個幾十年的祖傳的營銷真相,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一咬牙一跺腳:“好!今天豁出去了,一人一杯!今天我不是我爹的親兒子!”
說著咬牙切齒的下去備酒了,大家哈哈大笑,這個人人皆知而不說破的秘密,不過是苦澀生活中的一點糖,一點蜜,調和著大家那苦澀的心情而已。
這裏的客人都是熟客,時間久了,正如江妤說的,生活中並不交集,可是在這裏,彼此就是彼此這一刻的陌路知己。
酒被端了上來,一杯杯清瑩瑩的清梅酒,看著就是那般好喝,邵寧端了一杯放在江妤的麵前,然後又拿起一杯,跟江妤的酒杯碰了一下:“江妤,你的一番話令我汗顏,一個女孩兒尚有如此的胸襟,顯得我這個男人太狹隘了,謝謝你!從此咱們不是朋友,隻做書友和酒友,書中談天,酒裏論今,江妤,我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