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世匹夫顧炎武(1 / 3)

經世匹夫顧炎武

一、南宅夜讀

1619年(萬曆四十七年)深秋的一個夜晚,昆山城南千墩鎮顧家大院南宅的一間廂房裏,搖曳的油燈下,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男孩,正站在一個30歲的婦人麵前,咿咿呀呀地背誦著一段古文。孩子流利地背完書後,婦人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她一邊說:"蕃漢,今天你的功課學得很好。來,娘給你講個故事。"一邊把小孩摟到懷裏。孩子偎依著婦人,兩眼注視著婦人的嘴唇,有點急不可耐的樣子。

"戰國時代,齊國有個布衣,叫王蠋……"婦人開始講起故事來了。

這個叫蕃漢的孩子,就是本書主人公顧炎武,那婦女是他的嗣母王氏。

說起王氏成為顧炎武之嗣母,還有一段故事呢。原來,王氏之父與顧炎武的叔祖顧紹芾都是有才有識之人,一次同場應試,相互結識,彼此投契,於是,便以子女結為親家。王氏姑娘聽說未見麵的對象頗有文才,為人正派,也很滿意。婚期漸近時,王家著手準備嫁妝,父母買來不少綾羅綢緞……不想到,王姑娘皺著眉頭向父母表示:"我從來羨慕古代與夫婿共挽鹿車的桓少君和舉案齊眉的孟光,她們可是沒有豐厚的陪嫁嗬。"她父親見女兒如此表態,隻好將嫁妝退去一半。

不料,王姑娘的未婚夫顧同吉18歲時不幸病亡。她聽此噩耗,摘去頭上的玉釵、步搖,換上素色舊衣,要求父母準她去顧家吊唁。

向顧同吉祭奠致禮後,王氏表示,她要住在顧家不走了。兩邊的老人都力加勸說,但她執意不從,隻好隨她了。

王氏住進顧家後,與顧老夫人為伴,早晚向老人們請安,平素總是帶領仆婢們做針線活,不苟言笑,但待人溫和。一次,婆婆突患重病,恰遇公公有事在外。她急派人請醫生、揀藥,自己則日夜守護在病榻旁,端藥喂水,細心照料著病人。因婆婆的病情老不見好,她心急如焚。竟仿效古人割肉入藥以治至親的舉動,私下斷一小指,和藥煮熬。

顧老夫人病好後,噙著熱淚緊緊握著王氏斷了指的那隻手,說道:"就是兒子在世,也不如你待我好嗬!"

在她走進顧家大門十二年後,顧家上下,人人稱讚她的賢慧,同情她的孤苦。顧紹芾遂與兄長顧紹芳商議,將紹芳之子顧同應的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邊繼給王氏抱養,這孩子奶名藩漢,學名叫絳。

盡管孩子不是自己生養,但王氏卻傾注了全部心血。小顧絳長到3歲時,因出水痘,險些不治。孩子病重的那幾天,王氏衣不解帶,日夜守在床邊。顧絳有時醒來,首先就會看到熱淚長流、兩眼通紅的嗣母的麵容。

朝夕相處、互相親愛的生活,使她們之間就像親母子一樣!

王氏無微不至關懷顧絳的生活,但對孩子從不溺愛,管教很嚴。當孩子剛學會說話,她就教他背子曰詩雲,給他講忠臣孝子的故事。而她的言行更是小蕃漢的楷模。她每天清早即起,梳洗後就去向長者請安,白天紡紗織布,晚上點燈看書,直至二更時分。婆母死後,她主持家務,上上下下安排得井井有條。她愛看《史記》、《通鑒》和本朝政紀一類書籍。所以,無論國事、家事,她都頗有識見。盡管她恪守的是那種從一而終的封建婦道,但她勤勞、刻苦、好學、自律、不屆不撓的品德卻影響著顧炎武。可以說,王氏是顧炎武最早的思想、道德教師。後來,顧炎武回憶起幼年生活時,非常感激地稱頌這位嗣母是"女史大家箴",把她比作中國古代有德行、有見地的傑出女性,如班昭一類人物。

如果說嗣母主氏主要是教給了少年顧灸武做人的道理,那麼,最早教他學會讀書和認識社會的人,則是他的嗣祖父。

嗣祖父顧紹芾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他早年隨在外做官的父親,到過饒州(今贛東北波陽縣等地)、廣西、山東、南京等地,對於各地風土人情和官場的內幕多有了解。他既有才氣,又很勤奮,詩寫得好,寫的字連同時代的大書畫家都很佩服。但他在仕途上卻不得意,一生隻是一名監生(即在當時全國最高學府--國子監做一名著通的生員),雖無權無勢,卻關心國家大事。

他也很喜歡顧炎武這個嗣孫,每天都要把孩子叫到書房,向他問這問那。顧炎武7歲進私墊後,每天放學回來,嗣祖父都要考問他當天的功課。

一天,顧炎武順暢地講解完當天所學的功課,正等待祖父像往常那樣讚許時,不料,祖父卻心事重重地連聲歎道:"國事竟到了如此地步!怎麼得了!"原來,顧紹芾愛讀邸報(一種刊載有關於政事的文書和消息的官報),這天的哀歎是由於他讀到了明軍在滿洲薩爾滸慘敗的消息。

這以後,顧炎武每次放學回來,一走進書房,就看見祖父背著手、搖著頭,哀聲歎氣,不是說宦官如何弄權,就是說災民鬧事。有一次,他還拉著小顧炎武的手,聲淚俱下地指著院中的青草說道:"天下再亂下去,以後,你們連草根也吃不上了。"

又有一次,顧炎武向祖父請教讀書之道,祖父告訴他:"讀書人最忌死讀書,要有報效國家的思想準備。依我看,你要多讀史書、地理書,從中學些治國之道。你還要讀點兵書,懂點用兵的道理,這世道怕是要發生戰亂。"就這樣,從顧炎武9歲起,祖父就讓他係統地閱讀《左傳》、《國語》《史記》、《資治通鑒》等史書和《吳子》等古代兵書。

顧炎武讀了幾年書後,受傳統思想的影響,竟向祖父講起"性理"之類"修身養性"的"學問"來了。不料,祖父並不欣賞,反而開導道:"性理之學,固然也有道理,但當今之世,重要的是講實學。"顧炎武便問祖父什麼是實學。祖父告訴他,實學,就是指能解決國計民生的學問,具體麵言,就是指與種田、治水、帶兵、打仗、審案……有關的天文、地理、兵農、水土之學,以及各朝各代的規章製度,等等。最後,祖父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些實學,恐怕比修身養性更有用嗬!"

昆山顧家曾是江東四大姓之一,有過輝煌的昔日。顧炎武的高祖、曾祖、祖父三輩人中,曾出了四個進士,並在朝廷或地方做過官。到了祖父、父親這兩代,家運漸漸不佳。嗣祖父隻是一名國子監生。生父顧同應雖然為人很有修養,好學,在江浙一帶還小有名氣,隻是在爭試中得了個副榜之名。

不能做官,就沒有新的財源。靠著上幾輩人置下的田產,顧氏大家族坐吃山空,境況不免日漸窘迫,到崇禎年間,因入不敷出,不得不把800畝田地典給人家。

因此,顧家的長輩們常常似科舉高中、重振家風一類的話教訓其子弟。早在1626年(天啟六年)、顧炎武14歲時,嗣祖父依"納穀寄學"之例,替他在縣官學報了名。顧炎武也不負家人所望,以第22名取入縣官學,成了一名"庠生"。

在家人的祝賀聲中,顧炎武不免有些躊躇滿誌。他覺得,眼前有一把金光閃閃的梯子,入縣學是第一步,接下來是以生員資格參加鄉試投考舉人,然後是進京參加"會試"。若能通過皇帝主持的"殿試",就可做進士,倘是前三名,點了狀元、探花或榜限,還將名滿天下,那時候,便可一層抱負,為國家建功立業,同時,也可重振家風了。

所以,入學之初,他便登記名字為"繼紳",字忠清,意思是將來要做一個忠於君王國家,為政清廉、深得民心的清官。他更加刻苦攻讀了。

由於肯下功夫,腦子又靈活,他十八九歲時,兩次歲考都名列一等。可是,功名似與他無緣,每次鄉試都是乘興而去,發榜後總是大失所望。直到嗣祖父病故時,他依然是一領青衿,未圓功名美夢。

科場的失利,歲月的蹉跎,使顧炎武猛然醒悟,痛感自己白白浪費了寶貴的光陰。後來,在總結自己這一段教訓的基礎上,他專門寫文章論述了科舉製度的弊端,指出通過科舉考試,並不能選拔出真正於國家有用的人才來,要想靠科舉製度選拔出為國為民的人才,就有如緣木求魚一樣。他提出,隻有廢除這種從生員中選拔人才的製度,才能求得政治清明,解徐老百姓的困苦。

嗣母、嗣祖父的為人以及他們對幼年顧炎武的管教,都給顧炎武留下深刻的影響。

當顧炎武對功名利祿日漸淡漠的時候,他對當時的國事卻越來越熱心了。

一天,他把嗣祖父摘抄的邸報檢出來,仔細加以閱讀,越看下去,越覺心驚膽戰。他想不到,大明王朝竟已到了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地步了!

天色已暗,他把手中的抄卷放下,內心感到從未有過的茫然、失落和驚惶。在他眼前,浮現出這樣一幅令人擔心的圖畫:北邊,被稱為建州女真的少數民族正在崛起。前去討伐的明朝大軍屢戰屢敗,以至於聽說要和後金作戰,明軍官兵就"股栗腕戰,麵孔殊無生色"。薩爾滸一戰,10餘萬明軍竟被6萬金軍殺得丟盔棄甲。在西北地區,則有"流寇"之患。顧炎武從邸報上得知,早在萬曆、天啟年間,陝西地方就爆發了因生計無著、隻得抗暴圖存的流民、邊軍起義。雖然起義被官府殘酷鎮壓下去,但饑腸轆轆、走投無路的老百姓,"頭如雞,割複鳴",殺了一茬,又出一茬,點點星火,漸成燎原之勢。就從邸報中,顧炎武熟悉了王嘉胤、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這些農民起義領袖的各字。

不過,最使顧炎武沮喪的是,當時的朝政黑暗、腐敗已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那個號稱"嘉靖中興"的明世宗朱厚熜,為追求長生不死,讓嚴嵩父子竊柄弄權,把國事搞得一塌糊塗。接著繼位的萬曆皇帝朱翊鈞是個昏君。他在位48年,居然有20餘年不坐朝聽政。深居內宮,成年累月鬼混日子,"每晚必飲,每飲必醉,每醉必怒",動輒將看不順眼的近侍"即斃杖下"。許多朝臣因多年不見皇帝的麵,送上奏文,又久久不見回音,便打起鋪蓋回家去了。他不惟不怪罪,反倒說好得很,好得很,少一個官員可少開支一份俸祿,自己耳邊少個人聒噪,也可清靜一些。他雖不幹正事,卻熱心搜括民財。為了聚斂更多的財富,它以開礦征稅為名,派出許多太監充任礦監稅使下到各地。這些人為所欲為,無惡不作,激起許多城鎮人民的反抗,爆發"市民運動"。其後的明熹宗朱由校,放著國家大事不管,一心迷戀做木工活,造成宦官把持朝政的局麵。結果,宦官往往乘他做木工興致最濃時,把秦章送給他,而他也總是極不耐煩地說:"我都知道了,你們用心行去。"並不放下手中的斧頭、鋸子,以致對重大事情不能正確決策。

對於如此昏憒無能的皇帝,顧炎武不便說三道四,但對於專政、攬權的宦官和貪贓枉法的好佞,卻毫不掩抑地表示了自己的憤慨和不滿。

當他看到大太監魏忠賢和熹宗的保姆客氏相互勾結、把持朝政、拇權納賄,而朝廷中大小官員競爭向他們獻媚、討好,稱之為"千歲"、"九千歲"的事實時,不禁連聲道:"荒唐!荒唐!"

他還讀到不少官場中貪財受賄的具體事例,比如,吏部尚書周應秋,公然按官職大小向求官者索價,每天收入賄賂之銀多達萬兩,故人稱"周日萬";當時,"一督撫(省級官員)非五六千金不得";道府一級的美缺,非二三千金不得;州、縣官員及其副職也各有定價。對此,有人在長安門上貼出一首諷刺詩,內容是:"督撫連車載,京堂上鬥量。好官昏夜考,美缺袖中商。"念到這裏,顧炎武恨聲罵道:"無恥!可恨!"

這天晚上,顧炎武久久不能入眠。當他強迫自己閉上雙眼時,耳邊似乎聽到北國傳來的陣陣馬蹄聲、西北傳來的饑民的哭喊聲,這些聲響如同沉悶的雷聲一樣,震撼著人心,預告著一場翻天覆地的大雨即將來臨……

二、潛心巨著

顧炎武在努力攻讀經世致用書籍的同時,也產生了應該為國家、社會做點實事的想法。為此,他主動結交朋友,積極參加社會活動。

這天,他正在書房看書,忽聽門外有人喊道:"忠清兄!忠清兄!"剛要起身迎接,客人已走進房門。那人快步走到顧炎武身邊,一邊遞過來一張素箋,一邊興奮地說道:"你看看,我的這副對聯寫得如何?"顧炎武一邊給客人讓坐,一邊看起對聯來,隻見素箋上,兩排狂放的行草字:"入其室,空空如也;問其人,囂囂然曰。"這時,客人站起來解釋說:"我以此題書齋之柱,豈不貼切?!"顧炎武不假思索地接著道:"以空空如也形容你家,不盡如實。但以囂囂然來表現老兄之健談、曠達,倒不過分!"顧炎武話剛說完,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連聲說道;"兄乃我的知交!"

這位來客姓歸名莊,昆山本地人士。別看他衣著素樸,卻也是書香人家出身。他的曾祖父就是明代著名的散文家、世人尊稱為震川先生的歸有光。到歸莊父親這一代,因官運不佳,隻能教書賣文為生,家境日漸清貧。但這位歸莊毫不在乎,他生性豪邁灑脫,不貪功名,隻重德行,科舉上不得意,寫詩作文卻令人刮目相看,尤其寫得一手好宇。對於許多問題,他都有獨特的見解,每每一開口,往往出人意外。有許多次同學、朋友聚會,談起官場之黑暗、政治之腐敗,他簡直是怒不可遏。說到民間的疾苦,他常常是聲淚俱下。對於人們視為神聖的"聖賢君相"等,他並不以為然,有時竟毫無顧忌地批評他們。

對他的率直而言,很多人不以為然,尤其是那些功成名就、宦囊充裕的紳士對他更加反感。但顧炎武和這位同學相交甚深,因為,他們的為人和思想,多有相通之處。

經常與他們在一起的還有比顧炎武小兩歲的叔叔顧蘭服和吳其沆,以及顧的外甥徐履忱。他們在一起時,不是切磋學問,就是互相交換自己平素所作詩文,請對方提提意見,有時也"登山臨水!"一邊開懷飲酒,一邊寫詩言誌。不過,他們更多的是議論國事,批評時政,並提出有關改革弊政的種種設想,並不怕別人譏為狂妄大膽。

正當顧、歸兩人為對聯事開懷大笑時,隻見徐履忱慌慌張張地走進書房,說:"聽從縣城回來的朋友說,鄉紳們對舅舅和歸先生多有微詞。"幾經追問,徐履忱才告訴他們,外間稱他們為"歸奇顧怪"。聽罷,顧、歸兩人竟不約而同放聲大笑起來。看著外甥疑惑不解的樣子,顧炎武解釋道:"他們說我們奇怪,是因為我們不與他們同流合汙。我們才是把國事民生放在心上、有心做大事的人!"

說過笑話之後,顧炎武和歸莊都不免有些寂寞之感。他們感到,在昆山這塊地方,能引為同誌者,實在太少了。所以,當聽說各地出現一些叫"社"的團體時,便四處托人了解詳情。

原來,自明嘉靖年間以來,隨著朝政腐敗、黑暗,這種叫"社"的團體,逐年增多,並變成為一種議政和參與政治活動的組織。當時,在大江南北,就出現了像應社、幾社、聞社、讀書社之類的政治或學術團體。其中,以1629年(崇禎二年)太倉人張溥、吳江人吳曾(曾羽)、貴池人吳應箕發起組成的複社影響最大。

1630年(崇禎三年),年已17歲的顧炎武和友人歸莊到南京應鄉試,恰遇複社人士在當地聚會。他們便向有關人士了解情況,知道該社的盟誓詞是:不做違反常規之事;不讀非聖賢之書;要遵從比自己年長有經驗人的意見;不要向人炫耀自己的長處;不要議論別人的不足之處……。他們更得知複社人士曾勇敢地站出來抨擊宦官專權;積極支持被魏忠賢迫害致死的東林黨受害者家屬起來要求平反昭雪;還經常出來揭露貪官汙吏,倡議改良朝政、減免百姓賦稅等。於是,顧、歸兩人欣然加入複社,成為其中的積極分子。

複社的活動中心在蘇州。1632年(崇禎五年),複社在蘇州虎丘召開大會,那幾天,從山東、安徽、山西、福建等地趕來與會的社員有數千人之多。

盛大的集會給顧炎武留下深刻的印象,他發現,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旦組織起來,便可大有所為!

通過集會和複社的其他活動,顧炎武廣泛接觸全國各地的俊傑,主動與他們切磋學問,交換意見,真是大開眼界、大長見識,因此也結識了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

所以,他常欣慰地告訴朋友,參加複社的活動,勝讀十年書,愛國誌氣更加旺盛!

1639年(崇禎十二年),27歲的顧炎武再次按家人之意去趕考。這一回,他又名落孫山。事後,他閉門不出。歸莊等聞訊,紛紛前來慰問。他們走進顧炎武的書房,隻見書案、書架、書箱上散放著一堆堆的書。歸莊見此,便戲問道:"老弟,何苦從現在就開始備習下科的功課?!"顧炎武不說什麼,隨手將麵前的一冊書遞給歸莊。歸莊仔細一看,此書並非應付科舉所必讀的時文、墨程一類書籍,而是《大明一統誌》中的一卷,再看其他書籍,不是二十一史,就是各府州縣的方誌,書中夾有許多紙條。顧炎武麵前的書桌上,放著兩個厚本子,一本封麵寫著"輿地之記",另一本寫著"利病"。再看裏麵,顧炎武用蠅頭小楷整整齊齊地一條條記下有關各地農田、水利、礦產、交通、兵站等內容的材料。

顧炎武見大家不解的樣子,便解釋說:"這功名與我無緣,現在我也不再想它了。"接著他滔滔不絕地說。為了趕考,他浪費13年光陰了,13年來,"以有用之歲月,消磨於場屋之中"。為應付考試,隻能攻讀朱熹所注的"四書"(《論語》、《孟子》、《中庸》和《大學》)和其他宋代儒家學者所注的"五經"(指《書》《詩》《禮》、《易》、《春秋》)。應考時,又隻能套用"四書"、"五經"上的教條、詞句,按照規定的程式、字數寫出八股文。說到這裏,他走到屋角,從地上抬起一本名叫《社稿房書課藝》的書,邊翻邊指點著說;"看看這些八股典範文章,有哪一篇談到經邦治國道理的!依我看,全都是毫無用處的狗屁文章!"最後,他神色黯然地歎道:"最近,我常感國家多災多難,讀經的書生卻一籌莫展。所以,我決意從今以後,多在有關民生國命的實事上下一番功夫。"

他隨即搬出已摘抄的十餘本資料,請朋友們過目,並希望他們代為留意收集、借閱與上述內容有關的文集、筆記、章奏文冊等。

此後,在家人和朋友們的支持下,顧炎武一頭鑽進書房,時而翻閱書籍,時而握筆疾書,有時候忙得忘記了吃飯、睡覺,要別人再三提醒。

在此期間,顧炎武僅誌書就查閱了1000餘部。為了核對-條史料,他不惜精力參閱數十部史、《一統誌》和方誌。這樣,他很快就輯錄了40餘冊資料。

他打算在此基礎上,寫成一部有關國情概況的巨著,其目的在於探尋社會積弊形成的根源及解決積弊的途徑。後因天下大亂,他的巨著未能耐世。但幾經劫難,這些資料基本保留下來。此後,顧炎武又在親自進行實地考察的基礎上,利用這些資料,分別彙編出兩部書;一部叫《天下郡國利病書》,全書共120卷,分別介紹農田灌溉、工礦、戶口、田賦、徭役等社會經濟方麵的基本情況。另一部書叫《肇域誌》,全書100卷,主要介紹各地地理自然環境的基本狀況,以及地理沿革變化。

這兩部經濟地理方麵的巨著,至今仍是我們研究中國古代,尤其是明代的經濟、地理問題時的重要參考書籍。

三、故國情殤

盡管顧炎武已看到大明王朝存在的種種弊病,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還沒等他效補天之力,明王朝就土崩瓦解了。

1644年(崇禎十七年),農民軍攻入北京城,崇禎帝在煤山上吊自殺身死。農民軍邁著勝利的步伐,由北京外城通過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浩浩蕩蕩開進北京內城。

農民軍在北京隻維持了42天。正當他們正在歡慶勝利之時,14萬清軍勁旅已推進到山海關外,而且決定以"吊伐"為名,奪取農民起義的勝利果實。

不久,多爾袞率清軍進入北京。此後,福臨在京正式即帝位,國號大清,紀元順治。就這樣,一個舊王朝完結,而一個新王朝誕生了。

顧炎武從那些自京城逃難回江南的人的口中,了解到這一係列事變的經過情形。作為一個封建社會中的知識分子,他從感情上很難接受這種變化。

然而,大明王朝確確實實是亡了。對此,顧炎武的解釋是,這是因為世風不正,官場多朋黨之爭,曆任宰相庸劣、無能,武將驕懦、怕死。正是這些奸臣當道;既葬送了國事,還讓皇帝送了命。

雖說當時顧炎武不能把國家和一姓王朝區別開來,但他對亡君的哀悼和對明王朝東山再起的希望中,包含有對滿族入主中原的反感和不安,這也正是他對國家、民族前途的憂慮、擔心。

為了向世人表露這種心理,顧炎武還宣布,把自己從19歲起使用至今的名字"絳"改為炎武,又作炎午。他怕別人不懂他的用心,還特意解釋說,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有一個學生叫王炎午,他也是一個很有民族氣節的人。

不言而喻,顧炎武是在表示,為了國家、民族,他要像文天樣那樣忠貞不渝,至死不悔。

清軍大舉入關後,就在農民軍與清軍廝殺不已之時,江南前明朝的一些地方官僚、軍閥,以收拾半壁河山為名,在經過一番爭權奪利的明爭暗鬥之後,終於決定在明朝宗室中扶持福王朱由崧出來當皇帝,年號弘光。這個在南京建立的政權就是第一個南明政權。

當時,弘光王前擁有一定實力:在武漢,有總兵左良玉、左夢庚父子率領妁二三十萬大軍;在江淮一帶,則有總兵劉澤清、劉良佐等四鎮的三四十萬大軍;在河北、山東、河南、四川等地還有明軍殘部和地方武裝二三十萬人。

因此,許多有誌之士對南京政權很抱希望。他們不僅希望它能組織、指揮這百萬大軍以抗擊清軍的南下,而且還期望它能夠迅速北伐,收複淪陷的故土。

得知南京政權建立的消息後,顧炎武感到很振奮,他認為,隻要新君有誌繼承先人事業,不忘光複故國,注意減免百姓的錢糧負擔以收攬人心,接下來就是親率大軍,誓師北伐,恢複大明的一統天下當指日可待。顧炎武還坦誠地告訴朋友們,他渴望參加實際鬥爭,願像當年中流擊水的祖逖那樣,為國家、為民族貢獻自己的力量。

1645年(南明弘光元年,清順治二年)春,昆山縣令楊永言把他推薦給朝廷。他想到可以為恢複故國而效力,不勝欣喜。

然而,殘酷的事實卻使顧炎武大失所望。

南京的福王政權比曆史上偏安江左的東晉和南宋政權更不像樣,它的腐朽、無能、內部紛爭較崇禎朝有過之而無不及。被捧上皇帝寶座的福王朱由崧政治上毫無作為,生活上十分腐敗,登基不久,他就百事不理,居然叫大學士王鐸寫了一副對聯掛在宮內。對聯上寫的是"萬事不如林在手,百年兒見月當頭。"

在朝中執掌大權的馬士英、阮大铖等,在福王的縱容下,貪汙受賄、賣官鬻爵,把南京城弄得烏煙瘴氣,就像民謠描述的那樣:"中書隨地有,都督滿街走,監紀多如羊,職方賤如狗。……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他們置國家民族的安危於不顧,熱衷於結黨營私,爭權奪利。就連史可法這樣德高望重的大臣,也受他們的排擠和打擊,隻好去出守揚州。

不久,清軍節節南下,如入無人之境,很快就渡過淮河,把揚州城團團圍住。史可法以"血疏告急",而弘光王朝置之不理。在少兵無援的絕境中,史可法拒絕了敵人的誘降,抱定"城存與存,城亡我亡,我頭可斷,而誌不可屈"的精神,率領揚州軍民與清軍浴血苦戰。終因敵強我弱,在清軍的猛烈炮火下,揚州失陷,史可法等愛國將領為國捐軀。

接著,清軍渡過長江,於1645年(弘光元年)五月十五日,兵不染刃地開進南京城。就這樣,弘光王朝維持不到一年時間就覆滅了。

顧炎武的反抗精神並未因南京政權的滅亡而消失。清軍的屠刀更不曾使他屆服,因為他看到江南人民有著不畏強暴的傳統,抗清鬥爭勢將由他們繼續下去。

當時,以江陰人民反剃發令起義為代表,反清武裝鬥爭的浪潮席卷了江南大地。1645年,清政府頒布剃發令,自布告下達十日以內,強迫各地所有的男子都必須按照他們的發式剃發梳辮,否則"殺無赦\為此,清政府派出兵丁四處張貼有"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內容的命令布告,並巡行街頭,捉人剃頭,稍一反抗,就把腦袋砍下,掛在剃頭擔子的木杆上示眾。這種作法,就像火上澆油一樣,引發了各地人民的武裝反抗。

在江陰,清政府派來的縣令剛張布三日內一律剃發的,命令,市民便紛紛罷市以示抗議,數萬鄉民則衝進縣城,殺死監督剃發的清朝官兵。清王朝調軍隊攻打和實行誘降,都沒有使江陰人民屈服,最後,隻好調來20萬大軍把江陰城圍個水泄不通,又從南京搬運來24門"紅夷大炮"連日猛轟,這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攻入江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