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論精義》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26歲的時候,就把有300年曆史的絕對時間觀念摧毀了。他推翻了牛頓物理學的整個基礎,對現實進行了革命性的重新評價,賦予時間和空間全新的意義。這就是“相對論”。它給出了許多完全新穎的結果,其中有“時間膨脹”(即一個人的時間相對於另一個人變慢),時間經過空間“蛀洞”的行進,以及“新生兒自謀殺”的異乎尋常的景象,即時間旅行者回到出生時刻從而“謀殺”了他們自己。愛因斯坦粉碎了幾乎所有關於時間的常識。但是,如我們將要看到的,時間問題中有一個基本方麵被他避開了。他沒有考慮時間箭頭。
如果我們認為,一切事情都是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論文發表的一夜之間改變的,那就錯了。摧毀絕對時間觀念的種子,早在十七世紀就被丹麥人羅耶默(OleRoemer)播下了。確實,按照愛丁頓的說法,我們現在所理解的時間,是被羅耶默發現的。當他1675年在巴黎天文台研究木星衛星的不規則運動時,首次指出光信號具有速度。他告訴一些科學院院士說,由於光線不是瞬時地而是逐漸地傳播--這種看法持續至今--離木星最近的一個衛星下一次的掩食時刻,將比根據以往觀測推算出的要晚十分鍾。
一旦人們開始去想,光線從蠟燭或電燈泡傳到眼睛需要時間,而不是瞬時地傳播過來,就會搞清楚了,當我們注視天空的時候,我們看到的很遠的恒星或星係,是它們很久以前的樣子。直到1728年,羅耶默的看法才被英國天文學家布拉德雷(JamesBradley)所證實。這以後,光的有限傳播速度的概念才被廣泛接受(現代的光速值大約是300,000,000每秒米)。然而羅耶默的工作還標誌著,最質樸的絕對時間的概念開始終結。絕對時間設想,我們看到的宇宙深處所有角落發生的事件,都和地球上的時間同步。愛因斯坦表明,即使考慮到在把這些事件的信息傳過來時,光具有速度,絕對時間也不能夠成立。處在不同運動狀態的觀測者,他們測量的時間不再彼此相同:相對於一個不動的觀測者,一座鍾所顯示的時間決定於它的速度。如果還要考慮引力的話,那麼這個時間還要與鍾在空間中的位置有關。
公眾對愛因斯坦的傳統印象是,一個白發蒼蒼,為人和善的古怪老頭。但實際上,當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幾年裏震撼科學世界時,他是一個幹淨利索的年輕人,黑色卷發並留著胡須。一個傳記家曾這樣寫過愛因斯坦:“顯而易見,他看來特別樂於與女士們交際。這種感覺常常是相互的。這個剛成名的年輕人,有一頭濃密的、烏黑發亮的波浪式美發,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和不拘禮節的風度,明顯地具有迷惑力。”這也是一個身負重大使命的年輕人。愛因斯坦的夢想是,創立一個與實際世界相符的描述,它不受人為偏見的影響,在它描述的世界裏,客觀存在是至高無上的。他抱負的誌向是,使物理學規律完全擺脫觀測者的影響,為此他堅持認為,所有的觀測者,不論他的位置和運動狀態如何,必須同等地看待。任何個別的觀測者或“參考係”都不具有特殊的地位--物理學規律必須與這些瑣事無關。愛因斯坦遠征的第一個階段是狹義相對論,它建立在一個新的原理之上,即光的速度對所有的觀測者都是相同的,不論他們自己的速度如何;後來這個理論擴展到對引力的解釋,也就是廣義相對論。
邁克耳孫--;莫雷實驗
在相對論問世之前,以太的觀念就已經不得不離開曆史舞台了。以太是由日常經驗啟發出來的。聲音是空氣中的波,漣漪是水中的波。所以十九世紀的物理學家自然地想到,光同樣必須是在某種東西中的振動,他們就把這種東西稱之為以太。正如派斯(AbrahamPais)所說,以太是“一個富有奇趣的假想介質,它的引入是為了解釋光波的傳播。”以太也為測量絕對空間提供了一個標度。它可以被想象為一張籠罩著整個宇宙的無形的網,就像地圖上的經緯線一樣,可以作為測量距離的參考係。
我們前麵談到過的麥克斯韋電磁理論,它的成功啟發了一些人去做實驗,目的是測出地球繞日運行穿過以太的速度--也就是“以太漂移”的速度。事實上,正是這其中的一個實驗--1887年在克裏夫蘭的切斯應用力學學院做的--讓以太的幽靈壽終正寢。這是搜尋以太的實驗中最著名的一個,是由物理學教授邁克耳孫和他的同事莫雷,一位化學教授,一起完成的。基本上,他們的實驗是重複邁克耳孫以前的一個實驗,在那個實驗裏誤差把結果搞得模糊不清。他們用一個光源向兩個方向發射光束,兩束光被與光源距離相等的兩麵鏡子反射回來。其中一束光的方向,是沿著設想的地球相對以太運動的方向,另一束的方向與其垂直。
邁克耳孫和莫雷期待發現,在兩個相互垂直的方向上光線傳播的速度會有不同,這差別可能就是由於地球在以太中穿行的運動而導致的。比如,在地球軌道運動方向上傳播的光,會相對以太風逆行。這樣,這束光的速度就會比其它方向上的光速慢。分析光的運動就可以知道,垂直於以太風方向的光束,比沿著以太風方向的光束提早被反射回來。兩束光被反射回到光源處的時間差,可以計算出來並與實驗相比較。但是邁克耳孫和莫雷沒有發現一點時間差。為了防止地球繞太陽轉動時,以太風的方向發生改變而影響實驗結果,他們在一年的不同時間重複同樣的實驗。但是不管他們如何努力,還是沒有觀察到時間差別。這就是說,根本就沒有以太。
這是一個令人驚奇的結果。諾貝爾獎獲得者密立根(RobertMillikan)當時認為,它是一個“不合道理的,看上去無法解釋的實驗事實。”看來,不論光是順著以太風或地球運動方向走,還是逆著走,光的速度並沒有改變。如果以太站不住腳了,力學體係本身可能就需要重新改寫。“靜止的以太”提供了一個絕對的參考係,它是牛頓心理上需要的,雖然牛頓力學也認為以太是多餘的:因為沒有辦法去探測絕對運動--火車裏放手讓一個球落下,則無論火車是停著,還是以不變的速度在行駛,球都將是垂直地下落。人們所能夠觀察到的,隻是兩個物體彼此間的相對運動,並不存在什麼絕對的參考係。
但是,仍然有一種看來是從邏輯上對以太的需要,因為電磁學並不滿足此種相對性原理。電磁作用隨著觀察者而異,並且看上去確與某個絕對參考係有關:當時就有不同的方法,解釋發電機如何把運動轉變成電力,電動機又如何把電力轉變成運動。因為以太的觀念已經站不住腳了,愛因斯坦需要一個新的理論,它對所有的自然現象給出一個統一的描述。結果是他改寫了物理學,讓邁克耳孫--莫雷實驗的否定結果成為新原理的自然後果。
許多作者聲稱,邁克耳孫--莫雷實驗,與另一些或早或晚的實驗一起,是對以太致的悼詞。這樣說無疑是過於簡單了。許多著名的物理學家,仍在努力使邁克耳孫--莫雷實驗與以太的假說相符合。這當中,最有名的要算是荷蘭的洛倫茲和愛爾蘭的菲茲哲羅(GeorgeFrancisFitzgerald)。他們試圖利用上一章中提到過的洛倫茲變換,用物體穿過以太運動時的物理收縮來解釋邁克耳孫--;莫雷的實驗結果。這樣,以太的假說就可以仍然成立,不過要以一種未經解釋的運動物體的畸變作為代價。我們將會看到,這種長度收縮,與愛因斯坦所揭示的世界中的效應相近,我們以後必須習慣於這種效應。
洛倫茲實際上已經接近了狹義相對論的公式,但是他不能擺脫牛頓的絕對時間“經典”觀念的束縛,並且緊抱著以太理論不放。法國數學家兼物理學家龐加萊,對牛頓力學造成的問題看得很清楚,他問道:“以太究竟是什麼,它的分子是如何排列的,它們是相互吸引還是相互排斥?”他並且熱切期望著如愛因斯坦後來提出的根本解決辦法。他說道:“也許我們必須建立一種新的力學,對它我們隻能夠管中窺豹,……在這個新力學中,光速是一個不可逾越的極限。”1904年龐加萊甚至於編造出一個“相對論原理”。但是按照愛因斯坦自己的說法,看來龐加萊至死都沒有搞懂狹義相對論的物理含義。
愛因斯坦本人很久以後才知道上述物理學家的種種努力,他基本上是獨立地得出他的理論的。他當時並不熟悉那些在物理學雜誌上發表的、時新的研究論文的內容。確實,他一點不知道洛倫茲1895年以後的工作;特別是,如我們將會看到的那樣,他從沒有聽說過洛倫茲變換,但這個變換卻在他自己的研究結果中再現了。我們甚至都不清楚,愛因斯坦是否認為,邁克耳孫--莫雷實驗對他後來的狹義相對論起了決定性的影響,雖然1916年他的朋友心理學家沃斯默(MaxWertheimer)在柏林采訪他時,他明確地說過是受到過它的影響。然而,在1954年的一封信中,他堅持說:“在我自己的研究過程中,邁克耳孫的結果對我並沒有多大影響。我甚至於都記不清楚,當我寫關於這個題目的第一篇論文的時候[1905],我是否知道這一結果。在我個人的奮鬥中,邁克耳孫的實驗沒有起過作用,或者至少是沒有起過決定性的作用。”
通往狹義相對論之路
這樣,我們現在就講到愛因斯坦本人。他1879年3月14日上午11點30分出生的時候,他母親鮑琳相當吃驚。這孩子的後腦很大而且棱角分明,她怕這孩子是個畸型兒。他發育得很慢,語言能力又非常差,周圍的人擔心他可能永遠不會說話。當他8歲那年在慕尼黑上中學時,他的希臘語教員對他說,他將來不會有大出息。1894年他家搬到意大利,愛因斯坦被留了下來,在他不喜歡的學校裏繼續受煎熬,這是因為這個學校的嚴格製度,以及德國軍隊需求征召16歲以上的青年。他很難讓學校喜歡他,“早熟,半盲目自信,幾乎目空一切”。希臘語教員甚至建議他應當退學。確實,他父母走了不到半年,他就也跟著翻過了阿爾卑斯山。愛因斯坦後來寫道:“我的班主任老師把我叫了去,要我退學,但不給我以後能保證我進大學的文憑。我說,‘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錯事啊’,他卻說,‘你隻要一露麵,班上就對我不尊敬了’。肯定地說,我自己是希望退學,跟著父母去意大利。但對我來說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裏呆板的,機械式的教學方法。”一旦離開學校,愛因斯坦高興得像一隻出籠的小鳥,在回到父母身邊以前,他抓住機會在意大利北部作了長途旅行。
1895年愛因斯坦決定去試一下運氣,報考蘇黎士的聯邦工藝學校(現在叫做ETH),希望以後成為一名電氣工程師。但是他沒有通過入學考試。在阿勞的一個瑞士州立學校補習了一段時間後,他才考上。在ETH學習期間,一個教過他的、俄國出生的老師閔可夫斯基(HermannMinkowski),有一次把他形容為一隻“懶狗”,“在數學上一點都不用腦筋”。無疑,愛因斯坦是靠了他的朋友和同學格羅斯曼(MarcelGrossmann)的筆記,才補上了他沒有去聽的課。閔可夫斯基後來在愛因斯坦學說的發展過程中,起了關鍵性的作用。1900年愛因斯坦畢業後,在蘇黎士做家庭教師,並且兼代課教員。到了1902年,由於格羅斯曼父親的推薦,他在伯爾尼的瑞士專利局找到了一份差事。愛因斯坦申請的是二等技師,他卻隻得到三等技師的職位。就是在這看來不大可能有大作為的職位上,他創立了與牛頓理論同樣宏大的科學理論。在專利局他遇到了貝索(MichelangeloBesso),他是一位工程師,後來成了愛因斯坦的終生摯友。在愛因斯坦的第一篇相對論的論文中,貝索是唯一被愛因斯坦致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