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寺雖經曆了麵首事件,遭受了清洗,乃至名聲上有了瑕疵。
可到底是百年古寺,又有福音和尚在寺裏帶著,到底名聲沒有一落千丈,香火雖不比從前,卻也還算一個中等寺廟。
霍七沿著彎曲的山道,往福寧寺後上的亭台上走。
他步履微沉,走得很慢,眉目間帶著些許的愁緒,更喊著意思若有似無的惆帳。
他那寬厚而厚重的背影,在這空寂的山中,顯得格外的孤獨。
今日是霍家男丁們的忌日。
他先去了一趟清涼鎮的霍家墳園,現在來福寧寺為他們添一些燈油,燒幾柱清香。
不論過多久,不論推動那一場戰役的幕後黑手是否得到報應,當日那慘烈的場麵,始終停留在他的腦海裏。
香霧繞繚,鑽入他每一寸肌膚,那些畫麵清晰如昨,將他胸口憋悶的生疼。
他把在霍家墳園說過的話,又重新說了一遍,十一娘有了孩子,一個女兒,取名,樣貌,等等,全都在靈牌前說了一遍。
這樣做,不過是安慰大哥大嫂以及一眾侄兒們。
他知道,十一娘是唯一一個讓所有人都放心不下的。
他坐在供奉靈牌的香案下,絮絮叨叨的說了許久,這才出了大殿,信步走在路上。
福寧寺很清淨,這會沒什麼香客,本想上完香就離去的霍七並沒有馬上離開。
而是負著手,慢慢地往後山處踱步而去。
後山多台階,彎彎繞繞的,遠處看不出來,近前了才感覺道幾分險路難行。
霍七慢慢的拾階而上,一直到了險峻的山頭。
遠處的風景朦朦朧朧,霍七半邊身子靠在大大的岩石上,眺望著遠處。
原本,蕭徴登基後,他是想著帶宓兒到處去走走的,卻沒想,還沒成行,十一娘就有了身孕。
蕭徴更是將很多原來十一娘管理的事物扔給了他和許昭。
曆來的皇帝都懼怕外戚專權,可到了蕭徴這裏,恨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扔給他和許昭。
沒辦法,十一娘很重要,出行的想法隻能暫緩。
他怔怔地對著遠處的風景發楞,想著如果霍家的人都還在,這個時候是在哪裏呢?
大約男丁還是在駐守邊疆吧,女眷則在京中交際。
他無聲的歎了口氣,突然,耳邊傳來一聲尖叫,側臉看去,竟然是一個姑娘摔倒在地,眼看就要滾落到山下去了。
霍七想都沒想,直起身子,朝那姑娘出事的地方掠了過去,幸好,他及時的拉住了那個姑娘的手,將她拉了上來。
“謝謝。”死裏逃生的姑娘發髻都亂了,平複了半響,這才聲音沙啞的說道。
她身邊兩個丫鬟幫著姑娘打理頭發,又是撫摸著她的後背,讓她平緩死裏逃生的情緒。
那姑娘低著頭,霍七看不到她的麵容,隻是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
等到那姑娘驀然抬頭,霍七這才發現,竟然是從前徐府的二姑娘,如今皇後娘娘身邊的女官大人。
徐悅蓮也有些尷尬,甚至覺得有些丟臉。
這個台階她走了許多次許多次,從來不曾有過失誤。
今日會摔倒,差點滾到山崖下去,實在是因為剛剛她過來的時候,看到那半邊背影,有些心跳的厲害,這才導致的。
霍七不知道徐悅蓮的想法,“你受傷了嗎?能不能動?”
他見徐女官被救之後,依然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懊惱的樣子。
本來就心虛的徐悅蓮,聽到他的問話,頓時臉一下就漲的通紅,嘴裏喃喃,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徐悅蓮本就想在霍七麵前改變形象,頓時豪情萬丈,拍拍胸,“無礙,幸虧將軍救的及時,不讓我的命早就沒了。”
徐悅蓮七分不好意思,三分驚喜的仰頭看著霍七,笑的露出了兩隻小巧的虎牙,看起來端得可愛。
“下次要小心些,尤其是冬日,可不要再來這裏了。”
山裏的風雪本就大,他這可是為了她好。
不過徐悅蓮渾然不當回事的樣子,“這裏我走了很多年了,無論冬日還是春日。多謝霍將軍的提點。”
霍七詫異的看著徐悅蓮,問,“你來這山崖做什麼?”
徐悅蓮抿了抿唇,將手伸給了邊上的丫鬟,在丫鬟的幫助下站了起來。
霍七站在一邊,全神貫注地看著徐悅蓮起身,就怕萬一她又是一個迷糊,再來個教滑,人摔下去。
不過這次徐悅蓮站的很穩,走的也很穩,然後就見到她往懸崖的反方向走去。
走了兩步,徐悅蓮回過頭來,看向霍七,“我娘說,有福報的人才能生的好,霍將軍你定然是修行了很多世的大善人,那道疤隻是讓你看起來更加的有男子氣概,你不用自卑。”
她的聲音清脆活潑,叮叮咚咚,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
霍七不明所以,愣了下。
所以,這個小姑娘是在拐著彎覺得他生的好嗎?
隻是……他抬頭摸了摸額頭上那道疤,如果真的是福報,那麼他情願把福分分享給從前的霍家人,如今的還有許晗。
霍七看著她閃亮的眼睛,聽她說不知道是讚美還是什麼的話,心裏竟然生出一些寧靜來。
仿佛是寧靜的寒夜,忽然亮起了點星火。
他看著她朝崖的另一頭走去,他知道,那邊有一棟竹樓,住這幾個在福寧寺修行的居士。
他站在遠處沒動,等到身影快要消失在眼前的時候,就見徐悅蓮忽然轉身,朝他揮手示意。
霍七笑了笑,也揮了揮手,下山的時候,他的背影仍然孤寂,卻比來時更多了一份輕鬆。
這一場相遇,霍七以為不過是曇花一現,此後不會再有,卻沒想到他在宮裏又見到了徐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