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這是由於現代都市人普遍失去了“個性身份”,取而代之的是“攀比身份”。我們知道,無論是在勞動職業這一“X軸”上,還是人際關係這一“Y軸”上,除了自己與直係親屬之間的家庭血緣關係之外,極少有哪個現代都市人必須一輩子始終扮演某個一成不變的固定社會角色,所以我們也就不會像放羊娃那樣從剛一來到這個世界上開始就被賦予了一種能夠將自己的全部生命曆程完整貫穿起來的終極任務。既然原本作為終生目標的終極任務已經不存在了,那麼即便“我”沒有任何需要自己為之奮鬥終生的生活目標,“我”也不會為此而受到良心的譴責,更不會因此遭到他人的歧視。這也就表明,生活在“工業——後工業”社會的現代都市人已經難以再體驗到傳統農業社會中那種由“目的論式的存在方式”所給予給“我”的生活的神聖意義。
其次,之所以現代都市人普遍難以體會到生活的意義,這裏還存在另一個更為重要的社會根源,即作為人類本質的感性生活創造過程發生了嚴重的異化——也就是勞動過程、交往活動以及需要與感覺均掉入了了資本邏輯所埋伏的異化陷阱之中。這正如“預言帝”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所分析的那樣,“在資產階級經濟(引者注:這裏指的是由資本邏輯所主導的市場經濟)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生產時代中,人的內在本質的這種充分發揮……則表現為為了某種純粹外在的目的而犧牲自己的目的本身”。“勞動過程”在“人的依賴”社會形態中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能夠使我們每位社會成員彰顯自由個性,通達世界本質的基本生活方式,可在人類如今的這個“物的依賴”社會形態中,異化勞動過程卻使得勞動者們在情感、道德、審美、社會以及自然認知等一切非功利價值尺度的意義上都被迫“為了某種純粹外在的目的而犧牲自己的目的本身”,即勞動者徹底淪為了任由一味追求經濟利潤的資本邏輯閹割其自由個性的盈利工具。這樣一來,既然作為雇傭勞動者的上班族們每天拚命工作都隻是為了給老板賺錢的同時獲取一定比例的薪酬,那麼隻要“我”的工作沒能滿足企業老板對於交換價值的欲望,或者有薪酬更高的公司正在向我眉目傳情時,“我”就會離開原有的工作單位。於是,扮演過原先那個職場角色的“我”也便隨之灰飛煙滅。而在資本邏輯的主導下,企業職場具有很強的流動性,所以現代都市人在頻頻更換工作單位的同時,也在不斷的“殺死”上一張名片中的那個“自己”!
除了異化的勞動過程以外,我們也同樣清楚,在“物的依賴”社會形態中,現代都市人之間的交往活動也陷入了“零和博弈”式的異化泥潭之中。也就是說,“我與你”那種以交往活動作為目的本身的人際情感關係越來越少,而“我與它”這種把交往活動僅僅當成“為了謀取交換價值而采取的有效手段”的物際利用關係卻越來越多。於是,在我們現代都市人一次又一次親身體會到了原本親如手足的好友由於經濟利益的糾葛而形同陌路,曾經卿卿我我的戀人因為經濟利益的矛盾而反目成仇的巨大落差之後,我們便逐漸學會了以一種徹頭徹尾的工具理性態度來處理自己與其他人的社會關係。譬如,當“我”的日常生活中出現了一個“有用”的“人力資源”時,“我”便想方設法和他(她)拉近關係,等將來這個“工具”所產生的功能對“我”來說徹底失去用處的時候,“我”則會毫不留情的主動終止和他(她)除了節日問候的群發短信以外的一切聯絡,同時在日常生活中積極尋找下一個更有用的“人力資源”。就這樣,用馬克思的話說:“一切新形成的關係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與頻繁更換工作所帶來的“自殺”效應一樣,在頻繁更換朋友甚至戀人的過程中,我們也在不斷“殺死”曾經的那個“自己”!
既然異化勞動過程和異化交往活動都參與到了現代都市人所發起的“自殺總動員”,那麼需要與感覺呢?
它當然不可能獨善其身!
因為,人類的需要與感覺也深陷於資本邏輯所引發的嚴重異化狀態而難以自拔。在消費生活領域,由於現代都市人普遍在不同程度上普遍感染了消費主義病毒,所以在“一大波廣告正在來襲”的宣傳攻勢下,我們的虛假消費需要也隨著時尚潮流無休無止的推陳出新而一刻不停地進行著更迭變幻。於是,“我”在每一次購買到最新流行的時尚消費品的同時,也“殺死”了原來那個“落伍”的自己,但這件被廣告吹得天花亂墜的“時尚消費品”仍然隻是一個“臨時貨色”而已,因為用不了多久,隨著同一品牌新產品的問世,“我”的大腦又會被鋪天蓋地的商品廣告灌輸進全新的虛假消費需要,身為“時尚達人”的“我”就得再次“幹掉”那個已經“過時”的自己,自鳴得意地把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送到商家那裏。
與此相比,我們現代都市人的娛樂生活領域有過之而無不及。像那些保持人氣熱度超過了“七年之癢”的明星就已經算是屈指可數的“常青樹”了,至於那些在娛樂圈打拚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卻仍然沒有被媒體貼上“過氣藝人”這一標簽的歌手和演員更是鳳毛麟角。由於娛樂圈瞬息萬變,對於很多所謂的“當紅藝人”來說,“各領風騷兩三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此,隨著藝人之間更新換代的速度不斷加快,這樣的情景也就屢見不鮮:去年年底我們還在自己乘坐公交的時候循環播放的歌曲,到了今年年初就一下子從人們的手機中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另一位時下最為當紅的歌手的作品;上個月還擁有極高點擊率的某網絡紅人的自拍視頻,到了這個月就已經無人問津了。既然如此,那麼在“娛樂生活”中,我們對於“臨時貨色”的每一次喜新厭舊,實際上也就是在“毀滅”那個曾經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