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彌生將塤塞回錦囊,從後麵走上前來,見到將頭臉埋在膝間、背上給一鞭就抽得血肉淋漓的少年,對師楚說道:“怎麼回事?”
“差點讓這個賤民衝撞了大人。”
巫彌生輕輕歎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讓車隊繼續前行。待車隊駛進峽穀深處,連車轍聲也消失聽不見,少年才抬起來頭,緊咬著下唇,破出一道腥紅的血痕,苦苦忍著不將心裏的悲憤吼出來。
此地的經院應是中陸最西邊的一處摩訶經院,位於燕雲荒原的西部緣燕雲山的山腹之中。少年是經院裏的役仆,在經院裏生活了十五年。
苦修素鳴戈流徙燕雲,行經此地的摩訶經院,在經院的門廊下拾起當時還隻有三歲的少年。素鳴戈抱著棄子進入經院的那年寒秋,三百年樹齡的映顏花首次綻放出無數的淺藍色花朵,素鳴戈於是為那名棄子取名為衍。
經院門前的棄子,是沒有姓氏的人,與那些奴隸、執賤役者、流民一樣,都是這片大陸上最低等的下民。
衍聰明好學,在武技上有著過人的天賦,但是隻能做個執賤役的仆役,每日負責疏通經院的汙水道。
苦修素鳴戈像一個寬厚仁慈的父親,每在他勞役之後,傳授他經文、武技,給予他父親般的關懷。
然而苦修素鳴戈對衍的照拂,讓嫉妒像一棵毒草一樣,在仆役們之間滋長。不單仆役,便是地位稍高的隨侍,也因無法跟隨苦修素鳴戈學習精湛的武技,而心懷怨恨。衍在經院裏生活了十五年,卻與經院格格不入。
十二歲時,衍第一次隨素鳴戈走出經院,走到燕雲荒原的邊緣。在進城的道上,每響起一陣鑾鈴,赤足的下民們都要驚恐的退到道旁,將頭伏在土壟的後麵,以免玷汙高貴者的眼睛;素鳴戈則用寬大的白袍將衍遮在身下。
衍常問素鳴戈:“我這輩子能做什麼?”
素鳴戈在成為苦修之前,曾是下資城裏的武技師者,但是他從未看到過一人在武技上有衍這樣的天賦。想想自己第一次凝出氣盾時是多大年齡,十六歲。十六歲的素鳴戈催運丹力凝出密羅武士的中級技:青羅氣盾,父親奔走相告族人:素鳴家出了一個可以讓家族揚眉吐氣的人物。
衍在十四歲就能凝氣為實,結為氣盾。
如非神之血裔的天賦覺醒都要在十六歲之後,素鳴戈幾乎懷疑衍的血液裏流淌著星辰神祗的光輝。
此時的衍,已掌握密羅武士的高階技能:凝氣甲,一種將氣盾化為無數密集的鱗片防護周身的技能。
素鳴戈當年在密羅星辰神殿修行時,是側重修煉防護技能的密羅武士,不能在攻擊技能上給予衍太多的指導,即使如此,衍也算得上高階的武士,進入凝神的修煉。
麵對苦修素鳴戈的沉默,衍的內心,似有一道火痕燒過。
少年衍稍稍平靜內心的情緒,也顧不得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翻身攀上山壁,抄近路趕回經院。
時近寒秋,經院裏始生長一種青岑岑的高草,映顏花的藤蘿將觀瀾殿覆蓋住,站在渾圓的穹頂上四顧,四周花林如海。殘破的觀瀾殿隻露出一個白色的穹頂,仿佛一具讓歲月剔得幹淨的星鯨的巨大背骸。
觀瀾殿之前生長一株巨大的昆侖荊,衍坐在昆侖荊的樹冠上,看見遠處迤邐而行的銅車車隊。心裏有一種被踐踏的痛快淋漓的痛,放眼眺望廣袤的天地,野心就是像經院裏的青岑高草那樣蓬勃生長,衍心裏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都匍匐在我的腳下……”
月光下,十八乘精銅鑄成、由銀角風馬拖拽的巨大銅車閃耀著絢麗的光暈,仿佛渾濁的布列楚河折射的水光。
衍隻在經文圖鑒中見過這種華麗的銅車與駿逸非凡的銀角風馬獸。
燕雲已是青嵐帝國的極西之地,再往西,翻過挺拔崔巍的燕雲山脈就是瀆神之地黑礫原。黑礫原是比燕雲荒原還要窮凶極惡的地方,棲息著生性更加殘暴、力量更加強橫的荒獸,也是神裔之族羲人的遊牧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