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雪已經死了啊！”小雪怔怔地看著小艾，她身上忽地就沾滿了鮮血，脖子上的血水汩汩往外冒。
“小雪！不會的，小雪，你不會死的！我不要你死啊！”小艾狀若瘋狂，緊緊捂住小雪的脖子，眼淚止也止不住。
“小艾哥哥，你已經不是乞丐了，你要去九嶷山做神仙，你要救小雪啊，小雪好怕……”小雪縮了縮身子，瑟瑟發抖，“小艾哥哥，小雪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裏，你一定要做成神仙來救小雪呀……”
小雪掙開了小艾的手臂，身影飄忽不定起來，忽而遠忽而近，聲音也愈發輕柔，愈發縹緲，後麵幾乎連聲音也聽不到了，隻看到她小巧的嘴巴一張一合，神情悲切地望著自己，一點一點消失在黑暗裏。
小雪消失不見，他突然感到自己渾身疼痛，五髒六腑都跟著翻湧起來。
“小雪……”
小艾痛的滿頭大汗，嘴裏卻夢囈一般叫喊出來小雪的名字，掙紮著睜開眼，看到的是熄了得篝火，蹲坐著的猴子，還有……小雪冰冷的屍體。原來自己還活著，剛才的一切都是夢。他無力的翻了個身，感覺自己像是被無數塊石頭砸過一樣，骨架都要散了。
咬著牙坐了起來，一條胳膊耷拉著，怎麼也使不出力氣來，肩上有幾個深可見骨的血洞。
淚眼婆娑地看著小雪躺在濕亂的泥土上，小艾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小雪。
他用一隻手把小雪摟了起來，放在自己胸口，眼淚一顆顆往下掉。
“嘰……嘰……”猴子在一邊小聲的嘰嘰幾聲，然後從懷裏拿出幾顆水果放在小艾和小雪身邊。
小艾視若無睹，隻無聲的抱著小雪落淚。
雨過天晴，風和日暖的春，百花爭鳴，晨風帶著花香柔柔地拂過土坡下的淚人兒，不停歇地去向遠方。
大樹下，一朵雛菊掛著晶瑩的水珠，迎著陽光綻放，大樹上，一隻色彩斑斕的鳥兒歡快地啄著蟲子，遠處一群燕雀嘰喳喧鬧著飛來飛去，生機勃勃的春，卻帶走了一個幼小的魂兒。
四月是個草長鶯飛，姹紫嫣紅的季節，一掃秋冬的死氣沉沉，整個山林裏層巒疊翠，枯木逢春。
小艾抱著小雪的冰冷的屍體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也不睡，近乎呆滯瘋癲，滿腦子都是小雪說過的傻話，做過的傻事。
去年六月的路上：“小艾哥哥，小雪是不是也變黑了？”
河邊，木排旁，“小艾哥哥，別丟下小雪啊，小雪害怕……”“小艾哥哥，手還疼麼？”
雨地裏，火堆邊：“猴子為什麼怕火啊？”
一聲聲，一句句，都刺痛著他得心，疼得他都不能呼吸，小雪本不用跟著他吃苦受累，本可以安安心心在三裏村快樂無憂的生活，甚至可以在長安城裏好好的活下去。但是，她卻都放棄了，隻願跟在自己身邊。雖然嘴裏不說，但小艾的感動是真真實實烙在心裏的。如今小雪卻化作一具不會哭也不會笑，冰冰冷冷的一具屍體，小艾直覺得活下去也再無意義，不如就隨著小雪死在這荒無人煙的大森林裏，這樣起碼兩個乞丐的魂兒都不會孤單了。
“小艾哥哥，你已經不是乞丐了，你要去九嶷山做神仙，你要救小雪啊……小雪害怕……”
思緒忽地轉到這裏，小艾猶如醍醐灌頂，幡然清醒。
‘對，我還要去做神仙，我要救小雪，做神仙，救小雪……做了神仙一定能救小雪，一定可以……’
想著，他就要站起來，還未站起，腳下一軟，眼前一黑，卻又暈了過去。
………………
昏迷了一天一夜，小艾再次清醒後，抓起身旁的水果，也不管上麵的泥渣，就往嘴裏塞。他知道，自己不能死，自己要去求仙，要做神仙，救小雪。
一連吃了幾顆果子，狼吞虎咽，吃完了果子，小艾走到小雪身邊，輕聲說：“小雪，小艾哥哥先把你安置在這裏，等小艾哥哥做了神仙，就來救你，好不好？！”
說完，他就在土坡旁邊一片花卉開得最美的地方徒手挖起了坑來，手臂上的疼痛他都似無所覺，十指傳來的刺頭也忽略不計，隻專心的挖著坑道，這一挖就是一天，直到挖得自己雙手血肉模糊，才終於停下。
他把坑底鋪上一層潔白的雛菊，然後輕輕地把小雪放在上麵，又把自己的衣裳覆在小雪身上。坐在墳坑邊呆呆地看了良久，他終於還是用衣裳蓋住了小雪慘白瘦弱的臉頰，隨後輕輕柔柔地把泥土一點一點撒在小雪身上。
猴子在一邊抓耳撓腮，嘰嘰亂叫，似乎想阻止小艾的動作。
小艾也不理它，隻一點一點往上撒著泥土。
直到月亮升起，星光閃耀，一座小小的墳，終於落成。
“小雪，你要等著小艾哥哥，知道嗎？等我回來接你，帶你去一座大房子，讓你做女主人。”小艾一邊用指甲在一片紋路清晰的木板上刻畫著什麼，一邊柔柔地自語著。
猴子蹲在一邊很沉默，它好像終於明白，隊伍裏少了一個人。
到了深夜，終於刻完了。小艾的十根指頭都在微微顫抖著，劇烈的刺頭不時從指間傳來，他卻不為所動。
將木板牢牢地砸進墳前，成了墓碑。
上頭是小艾用指甲一點一點刻出的字——小雪之墓。墓誌銘隻有寥寥幾字，女主人——小雪，男主人——駱星河，管家——猴大王。
看著深淺不一的字體，小艾拿出懷裏的石珠在手上輕輕摩挲著：“小雪，小艾哥哥再陪你一晚上，明天就啟程去九嶷山，等我成了神仙，就來救你。”
月光像一層柔軟的薄紗，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覆在墳堆上，讓清冷的墳，有了些許溫柔。這一夜，小艾無眠。
………
第二日一早，小艾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爬起來，艱難地把附近開的花兒，都移栽到了墳邊，“小雪，我要走了，等我做了神仙，就來接你。”
說完，忽然很想哭，但眼淚卻怎麼也留不下來，好像能淌的眼淚，都淌光了，甩甩頭，他轉身離開。
日升月隱，潮起潮落，一人一猴拖著越來越沉重的步伐，向著九嶷山的方向行進。
無休無止的跋涉，越來越難走的山路，連猴子都覺得太累，雖然猴大王百般抗議，但小艾卻似乎成了鐵人，不知累也不知疼，他的鞋子已經磨穿，腳跟踩在堅硬的石頭上也無所覺。
他一定是瘋了，癔症了，如果猴子懂什麼是癔症什麼是瘋了的話，一定會這麼想。
一個月過去，一個季過去，一年過去，兩年過去，三年……
小艾已經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他早已忘了過了幾年，隻知道九嶷山還沒到，正阿門還沒到。
猴大王已經被摧殘的毫無猴樣，身上毛發糾結著，本來鋥亮的發色，如今暗淡無光，尾巴上更是禿了幾塊，它覺得眼前的人一定是瘋了，每天除了吃飯和睡覺的一點時間，其他時候都在不言不語的趕路，赤膊赤腳，渾身就沒有一處完好無傷的地方，然而他竟無所覺似的，不管不顧，隻知道走、走、走、不停的走，也不知盡頭在哪裏。
或許是回應猴大王心中所想，前麵那個瘦骨嶙峋的少年，那個幾年如一日，麵無表情，不發一言的少年，終於停下了腳步。
它仰起頭向著少年望著的方向，看到了一條數不清多少階的山路，一直蜿蜒進了高處的雲霧中，在階梯旁豎著一塊巨石，上頭刻著一些和幾年前少年刻在木板上一樣的東西，它歪著頭，看向這個瘦弱的仿似一陣風就能吹到的少年。
“小雪，我到了！”
小艾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也不在意，抬步拾階而上。
正值盛夏，天地仿佛成了一個大火爐，連空氣都在日頭的炙烤下，扭曲著，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