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畫正是我問陸千禹要了好久,他都沒有給我看過的畫。
畫布中的我依然穿著那件深藍色有些寬鬆的連衣裙安靜的坐著,隻是背景並不是皮子壩的院子,而是置身在一片有些抽象的圖案中,畫中的我,似乎像是坐在一條小河前,頭微微低著看向身下的清澈河流,河水裏倒影出我的身姿。
我的左邊有一片火紅火紅的火烈鳥,周身像燃著的火焰一樣齊齊昂著脖頸看向我,而我右側正有一大片鱷魚從河流裏探出頭來。
乍一看火烈鳥和那些探出頭的鱷魚都好似在盯著我,可再仔細看去,他們又仿佛透過我在盯著彼此。
我的身後有一顆非常大的參天大樹,大到遮住所有生靈,布景都是灰暗的色調,偏偏在畫布頂端用了大片大片的藍色將天空襯托得如剛洗禮過般,撞擊的色彩映入我的瞳孔中。
我盯著這幅畫看了很久很久,最後視線落在畫中人的臉上,雖然微微低著頭,臉上卻掛著恬靜淡雅的微笑,畫中的我似乎是在看著水中倒影裏的自己。
我將視線緩緩移向那抹倒影,忽然感覺似乎哪裏不對。
我趕忙站起身,把畫布平放在地上,然後倒過來看著水中的自己,卻赫然發現,水中人的表情完全不一樣!
明明坐著的我掛著淡笑,可水中那抹倒影的臉上卻似充滿憂愁,眼神灰暗…
那一瞬,我不可置信的捂著嘴,眼淚無聲的奪眶而出,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
他其實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這些年,我的笑容底下藏著滿目瘡痍,黎梓落的離開,上世紀的恩怨,友情和愛情的抉擇,一切的一切都讓我活得如此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竭力掩飾自己,戴著平靜的麵具,卻在這張麵具下,心生悲涼…
無論是正義還是邪惡,無論是對的還是錯的,兩方拉鋸,我被放在了這中間的位置,所以一切的怯懦、掙紮、痛苦,都隻能用微笑一帶而過。
我捂著嘴看著那抹倒影,渾身顫抖,餘光瞥見包裹盒裏似乎還有一個信封,我倒了出來,看見信封上落款是湯姆,他寫著一手非常漂亮的圓體英文。
我緩緩站起身抹了下眼角走回辦公桌前,將信紙攤開。
湯姆洋洋灑灑的字跡出現在我眼前,信中說: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陸先生已經永遠的離開了我們,他是在回國兩個月後去世的,呼吸衰竭引起的換氣功能障礙,半年前在中國時發病,卻一直沒有回國治療。
可是他走的時候很安詳,我在他回國後,陪伴他在rye度過了他人生中最後的時光,是陸先生堅持要去那,而我現在也正是在rye寫信給你。
rye在布賴頓附近,這個小城坐落在小山崗上,三麵都被小河環繞,很安靜,陸先生說這裏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所以他在這裏住下了。
他最後的時光裏,每天都會去聖瑪麗大教堂坐上一會,然後會帶著我寄給你的畫板坐在河邊等日落,我第一次看見那幅畫就已經畫好了,可是陸先生卻一直說還差點。
再後來,他身體越來越差,出不了門隻能躺在床上。
在他彌留之際的時候,有一天他讓我拿著畫布和顏料把他推到河邊,我幫他把畫板架好後,他一直盯著那幅畫看了很久,那天天氣不好,就和畫中的天氣一樣,陰沉沉的,烏雲大片大片的壓下來。
一直陪他坐到快傍晚的時候,陸先生突然用了很多顏料將畫布中灰色的天空改成了藍色。
那天畫完後,陸先生便交代我,等畫幹了仔細包好給你寄去。
當天晚上,他就離開了人世…
我看完信,把臉埋在雙手間,閉上雙眼,一種巨大的疼痛從心口蔓延開來,我緩緩抬眸再次將視線移向那幅畫,眼裏閃爍著動容的淚光,他終究…終究還是決定還我一片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