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獨行》
像個靈魂失落在街邊,
我望著十月天上十月的臉。
我向霧裏黑影上塗熱情
悄悄的看一團流動的月圓。
我也看人流著流著過去來回
黑影中衝著波浪翻星點
我數橋上欄杆龍樣頭尾
像坐一條寂寞船,自己拉纖。
我像哭,像自語。我更自己抱歉!
自己焦心,同情,一把心緊似琴弦,——
我說啞的,啞的琴我知道,一出曲子
未唱,幻望的手指終未來在上麵?
(原載1937年3月7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時間》
人間的季候永遠不斷在轉變
春時你留下多處殘紅,翩然辭別,
本不想回來時同誰歎息秋天!
現在連秋雲黃葉又已失落去
遼遠裏,剩下灰色的長空一片
透徹的寂寞,你忍聽冷風獨語?
(原載1937年3月14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古城春景》
時代把握不住時代自己的煩惱,——
輕率的不滿,就不叫它這時代牢騷——
偏又流成憤怨,聚一堆黑色的濃煙
噴出煙囪,那矗立的新觀念,在古城樓對麵!
怪得這嫩灰色一片,帶疑問的春天
要泥黃色風沙,順著白洋灰街沿,
再低著頭去尋覓那已失落了的浪漫
到藍布棉簾子,萬字欄杆,仍上老店鋪門檻?
尋去,不必有新奇的新發現,舊有保障
即使古老些,需要翡翠色甘蔗做拐杖
來支撐城牆下小果攤,那紅鮮的冰糖葫蘆
仍然光耀,串串如同舊珊瑚,還不怕新時代的塵土。
二十六年春北平
(原載1937年4月《新詩》2卷第1期)
《前後》
河上不沉默的船
載著人過去了;
橋——三環洞的橋基,
上麵再添了足跡;
早晨,
早又到了黃昏,
這賡續
綿長的路……
不能問誰
想望的終點,——
沒有終點
這前麵。
背後,
曆史是片累贅!
(原載1937年5月16日《大公報·文藝副刊》)
《去春》
不過是去年的春天,花香,
紅白的相間著一條小曲徑,
在今天這蒼白的下午,再一次登山
回頭看,小山前一片鬆風
就吹成長長的距離,在自己身旁。
人去時,孔雀綠的園門,白丁香花,
相伴著動人的細致,在此時,
又一次湖水將解的季候,已全變了畫。
時間裏懸掛,迎麵陽光不來,
就是來了也是斜抹一行沉寂記憶,樹下。
(原載1937年7月《文學雜誌》1卷第3期)
《除夕看花》
新從嘈雜著異鄉口調的花市上買來,
碧桃雪白的長枝,同紅血般的山茶花。
著自己小角隅再用精致鮮豔來結采,
不為著銳的傷感,僅是鈍的還有剩餘下!
明知道房裏的靜定,像弄錯了季節,
氣氛中故鄉失得更遠些,時間倒著懸掛;
過年也不像過年,看出燈籠在燃燒著點點血,
簾垂花下已記不起舊時熱情、舊日的話。
如果心頭再旋轉著熟識舊時的芳菲,
模糊如條小徑越過無數道籬笆,
紛壇的花葉枝條,草看弄得人昏迷,
今日的腳步,再不甘重踏上前時的泥沙。
月色已凍住,指著各處山頭,河水更零亂,
關心的是馬蹄平原上辛苦,無響在刻畫,
除夕的花已不是花,僅一句言語梗在這裏,
抖戰著千萬人的憂患,每個心頭上牽掛。
(原載1939年6月28日香港《大公報·文藝副刊》署名:灰因)
《詩三首》
《給秋天》
正與生命裏一切相同,
我們愛得太是匆匆;
好像隻是昨天,
你還在我的窗前!
笑臉向著晴空
你的林葉笑聲裏染紅
你把黃光當金子般散開
稚氣,豪侈,你沒有悲哀。
你的紅葉是親切的牽絆,那零亂
每早必來纏住我的晨光。
我也吻你,不顧你的背影隔過玻璃!
你常淘氣的閃過,卻不對我忸怩。
可是我愛的多麼瘋狂,
竟未覺察淒厲的夜晚
已在背後尾隨,——
等候著把你殘忍的摧毀!
《人生》
人生,
你是一支曲子,
我是歌唱的;
你是河流
我是條船,一片小白帆
我是個行旅者的時候,
你,田野,山林,峰巒。
無論怎樣,
顛倒密切中牽連著
你和我,
我永從你中間經過;
我生存,
你是我生存的河道,
理由同力量。
你的存在
則是我胸前心跳裏
五色的絢彩
但我們彼此交錯
並未彼此留難。
……
現在我死了,
你,——
我把你再交給他人負擔!
《展緩》
當所有的情感
都並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大河,彙向著
無邊的大海,——不論
怎麼衝急,怎樣盤旋,——
那河上勁風,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幾處逆流
小小港灣,就如同
那生命中,無意的寧靜
避開了主流;情緒的
平波越出了悲愁。
停吧,這奔馳的血液;
它們不必全然廢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