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的情緒低下來,腦子裏忽然全是親耕那一日朱翊鏐與她在觀禮台下說話的情景,朱翊鏐衣袂上的飛舞的金蟒又躍然眼前,緊緊纏到了朱翊鈞心上,勒得他心喘不過氣來,“你什麼事情都那麼執拗!”
懌心震驚著,她不知道朱翊鈞哪裏來的火氣,愣愣道:“陛下?您怎麼了?”
朱翊鈞轉過身,狠狠握了握拳,終於還是壓下心中激蕩的情緒,伸手拉她起來,“你想進去就進去吧,朕管不住你的心。”
他忽然想到了多年前的那個人,也想到了多年前的那段時光,小小少年情竇初開的時候,落盡梨花的時節,不過花下一回眸,她與他互相闖入彼此心間,占據了對方所有的心。
他說她來得正合時宜,所以他賜她的名位,叫宜妃。
朱翊鈞望著天邊一輪殘缺的月,月光映在他眼眸裏,在他烏黑的瞳仁上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那樣純粹的感情,沒有任何雜質,不牽扯另外的人的感情,好像永遠都不會有了。
懌心此刻全心都係在了李德嬪身上,她來不及分辨朱翊鈞的話中寒意,隻是感念朱翊鈞的體諒,斂下麵上喜色,即刻進了殿中。
將將跨進去,撲麵而來便是一陣血腥之氣,太醫一應站在屏風之外,不得近身。
李德嬪身邊則是幾個經驗豐富的接生嬤嬤迭聲催促著:“德嬪娘娘,您用力!用力!”
李德嬪憋足了勁兒,狠狠咬著下唇,長而顫的“嗯——”聲之後,她再度滿頭大汗地垮下了身子。
懌心坐到床邊握住李德嬪的手,輕聲喚她,“桑若,你可定要好好撐下去,馬上就好了。”
李德嬪搖著頭,姣好的麵龐因生產的陣痛而扭曲,卻是要撒開懌心的手,“你才和我說你有了身子,你怎麼能進來?你不能進來的,快出去。”
這樣的話語,恍惚間叫懌心以為還是數年前與李桑若一同住在鄭家的時光,彼時李桑若正在沐浴,懌心不知,開門便闖了進去,她也是這樣的話語,“你怎麼進來了?快出去。”
懌心便也仿著當年的話回她,“你素知我的性子,我既進來了,你便趕不得我出去了。”
李德嬪將懌心的手攥得牢牢的,麵上已是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汗水,劇烈的疼痛在擊散她的意誌,她頹然道:“懌心,我不行了,我是不行了的......你叫她們不必管我,無論如何,全力保住我的孩子就是,若我死了,你定要替我好生照顧......”
“你自己的孩子自己照顧!可別來累著我!”懌心心急如焚,轉頭望向接生嬤嬤,“怎麼孩子還不下來?”
接生嬤嬤也是急得汗流浹背,“德嬪娘娘胎位不正,這孩子難生!”
“那可有法子回正胎位?”
其中一個接生嬤嬤爬上榻來,伸手替李德嬪揉按腹部,“回德妃娘娘的話,奴婢隻能盡力一試,幫助德嬪娘娘回正胎位,若是......”
“沒有若是!”懌心喝止了接生嬤嬤的話,“必得保德嬪母子均安,否則本宮饒不了你們!”
接生嬤嬤都是宮中的老人,自然知曉懌心如今的地位與權勢,聽她這樣說話,更是長了十二萬分的心思,一絲一毫都不敢有所怠慢。
回正胎位的揉按並不舒服,李德嬪疼得不住流淚,“懌心,我一定不行了,我沒福......”
“別胡說!”懌心緊緊回握住李德嬪的手,她的手卻因為出汗而滑膩不堪,懌心越想握緊,便越是往外滑脫,她討厭這樣沒有把握的感覺,雙手並用抓著李德嬪的手,“你不是說羨慕皇後有軒媖,羨慕我有姝兒麼?你再加把勁兒,就能見到自己的孩子了。”
眼淚從李德嬪的眼角滑下來,滿腔都是自傷之意,“家中父母俱亡,都是因為我,我是個不祥的人,我會連累我的孩子……”
“李桑若!你現在若是淨渾想這些有的沒的,你便真的要連累了自己的孩子。你相信我,再加把勁兒,孩子馬上就出來了。”
李德嬪幾乎將一口貝齒咬碎了,渾身都向下用勁。
終於,懌心感覺李德嬪握著自己的力道一鬆,她整個人鬆弛下來,接生嬤嬤便從她身下抱了個小嬰兒出來,低低弱弱的哭聲之後,即刻便有人接過去沐浴洗淨後包進了繈褓之中。
嬤嬤將繈褓交到懌心懷裏,樂嗬嗬道:“是個小公主!”
懌心抱著五公主,忙不迭對著殿內的金月吩咐,“快去外頭告訴皇上,說是德嬪順利誕下五公主,請皇上待產房收拾完畢便進來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