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氣急,一把將朱翊鏐甩在了地上,“你以為朕不說,朕就什麼都不知道?你敢說你酒後亂性,卻為何不敢說是因為你醉眼迷蒙,錯將王才人看成了懌心?啊?”
朱翊鏐金冠歪斜,滿麵滄桑,他坐倒在地,黯然承認,“臣弟認,臣弟都認,是我的錯,才致她有仇不能報,是我的錯,才致她要認仇人之子為子……皇兄,我是大明之恥,你殺了我,以雪仇恨與恥辱。”
朱翊鈞抽出側懸於書架邊的一柄長劍,朝著朱翊鏐的肩胛狠狠刺了進去,“你以為朕不想嗎?若是可以,朕巴不得將你千刀萬剮!”
他將帶血的長劍擲出門外,“可你若死了,母後定然不會放過懌心,不會放過朕!”
朱翊鈞深深倒吸一口氣,“四弟,你該之國了,帶著你的孩子回衛輝,再也不要回來。”
他眉頭緊鎖,一步步沉重而出,“算朕求你了,離她遠一點。”
陳矩見朱翊鈞麵色不好,趕忙想要上來相扶。
朱翊鈞一把推開他,沒好氣道:“朕也不是七老八十了,哪裏要得你來攙扶?”
陳矩便即刻撤了手,退後一步跟在朱翊鈞身側,“陛下,內官監在金山擇了風水寶地,用以安葬二公主,如今要雕刻墓誌,故而前來問詢,二公主以何為封號?”
朱翊鈞艱難開口,“雲和,雲和公主。”
軒姝的喪儀過後,懌心便病倒了,昏昏沉沉躺在儲秀宮,一天十二個時辰,差不多有十個時辰都閉著眼睛,不論見到誰都懨懨的。
李德嬪向朱翊鈞請了旨,過來儲秀宮親自照拂懌心,偶爾帶來幾句常洵在慈寧宮的消息,總算尚且能叫懌心提起點精神來。
不過也是片刻罷了,終究還是失了魂兒一般的模樣,便是你叫她一聲,她也得愣上半晌,才顧得上看你一眼。
白苓見此情狀,也是憂心如焚,拉著李德嬪的手懇求,含淚道:“德嬪娘娘,二公主辭世,我家娘娘已是心如刀絞,而今太後連帶著三皇子也不給娘娘見,這不是要她的命麼?”
“豈有此理……”李德嬪緊緊咬著下唇,“我去把常洵要回來!”
白苓忙拉住了李德嬪,勸道:“德嬪娘娘,您這樣去定然是不行的,太後以命相逼,連皇上也不得法,更莫說旁人。”
李德嬪恥笑,“她拿常洵做要挾,不過就是怕懌心報仇心切,會傷害王才人腹中孽障。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那個肚子……”
李德嬪發了狠勁,抬步便帶著金月往英華殿去,跨進英華門,她下意識便看向了東跨院。
那個時候,常漵與軒姞接連夭折,她被人誣陷天煞孤星,是懌心漏夜匆忙而來護著她,英姿颯颯,憑著慧心妙舌在皇後麵前據理力爭,幫她全身而退。
隻是,當初的那個鄭懌心,還能找回來麼?
李德嬪走進英華殿正殿之時,卻見周端嬪正跪於軒姝靈前,扯著黃紙焚燒著。
李德嬪錯愕,“端嬪,你來這兒幹什麼?”
周端嬪輕瞥了瞥李德嬪,“這裏是英華殿,還能幹什麼?”
“貓哭耗子假慈悲。”
周端嬪站起身子,撣了撣衣裙上沾到的灰燼,“隨你怎麼想。”
她並不多逗留,帶著芷雲便一路回了永寧宮。
李德嬪怔怔地盯著周端嬪離去的方向,直至金月燃了三炷清香奉到手邊,李德嬪才回過神,上前將香插進香爐之中,取過抄好的往生咒焚燒。
“周曼吟這麼傲慢的人,居然會來祭奠姝兒,太陽真是打西邊兒出來了。”
金月道:“連周端嬪也這般,可見大家心裏都明白,此事對於鄭皇貴妃太過不公。”
與此同時,許德妃與含素正站在翊坤宮外,看著內官監的人來來往往修繕宮室。
含素有些發怵,“娘娘,我們走吧,這兒死了人,不吉利的。”
“整座紫禁城,哪裏沒有死過人?”許德妃不為所動,“含素,沒什麼好怕的。”
含素緊緊靠著許德妃,“娘娘,我們明明聽到了王才人讓她身邊的爾青在飯食裏下藥,迷倒了翊坤宮的采霜覓雪她們,又意欲縱火行凶,如果我們當時告訴鄭皇貴妃,這事兒就不會發生,二公主也不會死……”
“世人的生死,都在那閻王的生死簿上勾著,哪裏由得我們來做主?”她轉過身子,邁開有些虛浮的步子,漸漸離去了。
懌心病勢稍好的那一日,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朱翊鈞知道懌心不會喜歡住在儲秀宮,更恨住在儲秀宮偏殿裏的王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