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懌心頹然之色盡顯,她不知道為何心下如此犯涼,“我希望你做任何事都是隨性灑脫的,我希望你按照自我的心意來。那麼你做任何選擇,我都是尊重你的。若你自願要離宮,我自然祈願你前程似錦,可你是被迫的,是被皇上所忌憚的。沈令譽,我很不放心。”
沈令譽撣一撣身上的月藍色直身,一如既往的淡然,“你總是想得這樣多,你不放心別人,你自己就難安。你若難安,我也……”心思有一瞬的迷亂,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言辭的不妥,立時便改了口,“我也對不起潞王殿下,不是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與潞王無關,沈令譽,自當年南宮始,每一次,每一次我痛楚無助之際,都幸得你在,我似乎習慣了這樣的日子,而習慣,是極難改變的。是你,成全了如今的我。”
懌心的話像是山間清泉,汩汩注入沈令譽心間,叫他迷蒙了淡淡一層塵埃的心房煥然光彩,他笑意清澈,有如春和景明,“原來,你早就知道。”
他這句話,懌心不能接,正如他的情意,懌心已經忘了是在哪一刻驚覺,隻是那是自己心中的驚然覺察,她不該知道,也不能知道。
沈令譽的哀戚的話裏帶著淡淡如縷的欣喜,“回去吧,皇上若知道你來,我怕是連走出紫禁城的機會都沒有了。哈哈,臨了臨了,你可別連累了我這條小命,我還不想死呢。”
“我會讓張明送你出去。”懌心輕聲道,“你不會死的。”
沈令譽斜斜將包袱搭在肩上,一如他初來的那一日,疏狂閑散,“借你吉言了。”
他跨出門檻疾步往外走,再也沒有回頭。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會再見的吧?
他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
懌心換回皇貴妃的服飾,走回翊坤宮時,朱翊鈞正慵懶地坐在木榻之上看著手中的奏疏。見她回來,便朝她招手,輕聲喚她,“懌心,過來。”
沈令譽的離開,叫懌心不免難過,在朱翊鈞麵前,她素來不擅長掩藏自己的情緒,不過走幾步路的工夫,朱翊鈞便已然察覺到了懌心情緒的異常。他看著她在身邊坐下,“怎麼了?叫你去處置敬妃的事情,反倒惹你不開心了?”
“她是罪有應得,臣妾心中波瀾未起。”
朱翊鈞的話是溫甜的,“那是怎麼了?為了什麼不高興?”他想了想,沉聲道,“忘了告訴你,朕免了沈令譽院判一職,叫他出宮去了。”
懌心何嚐不知朱翊鈞心中所想,當年他多介懷朱翊鏐,如今他便有多介懷沈令譽,“很好。沈令譽此人,性子狂放,本就不適合留在宮中,不知道幾時便會惹了陛下動怒,走了好。”
沒有人喜歡與自己的女人談論另一個男人,朱翊鈞不欲再提及沈令譽,便道:“沈令譽既走,你身邊也沒有用得上的太醫了。這麼些年了,張明也算是替白苓贖了罪了,往後便叫他再度侍奉翊坤宮。沈令譽再好,到底也及不上張明這個跟了你十幾年的老人。”
懌心溫順地接受,既為了沈令譽的安危,也為了安撫朱翊鈞敏感的情緒,“陛下說得是,臣妾也以為張明最為合適。方才陛下在看什麼?”
“哦!”朱翊鈞將奏折遞給懌心,“一邊是替軒媖擇選駙馬之事,一邊是我大明援助朝鮮大敗東瀛,朝鮮王李昖呈遞的國書。”
“大公主仍舊一心要嫁與楊春元?”
“不錯,日日與皇後鬧騰,皇後也是沒有法子了,到底還是與朕鬆了口,願意將楊春元招贅為駙馬,總算也是了結了一樁事。”
懌心道:“陛下可有問過楊春元的意思?”
朱翊鈞頷首,“他是你的小表弟,朕自然也要顧及他的心意,朕已然召見過他,他並無異議,說是成為軒媖的駙馬,喜不自勝。”
喜不自勝?若非李葉蓁遇到了這樣的事情,無可奈何成為了常洛的選侍,怕是楊春元無論如何也不會應下這樁婚事的。隻是強扭的瓜不甜,往後的日子,隻能但願軒媖能夠安穩了。
事已至此,那四個孩子往後的歸屬,便在這樣詭譎的氛圍之下被定了下來。李葉蓁成了常洛的李選侍,楊春元,則如軒媖所願,成了她的夫君。
另一封奏疏,來自朝鮮王李昖的親筆手書,開篇自是感恩的言辭,大明為了朝鮮打退倭寇,國力自也有損。隻是朝鮮多年戰亂,生靈塗炭,即便李昖有心感恩戴德,卻著實也拿不出什麼來一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