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與馬蹄聲音交雜,懌心一時間沒有聽清楚,抓著常洵的手問:“洵兒,你說什麼?”
常洵抿了抿唇,又望過父親一眼,似在猶疑,最終還是朝著懌心笑著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兒臣是說,母妃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往後常洵不能在母妃膝前盡孝,母妃切要珍重。”
常洵的話像是春日溫和的泉水一般漾開在心頭,懌心哽咽著回答,“母妃知道,母妃知道。你自小在京中生長,到了洛陽好好照顧自己,切莫水土不服損了身子。”
眼見馬車越走越快了,常洵生怕懌心跟著走要跌跤,便狠了狠心道:“母妃回去吧,今日天寒,您當心受涼。兒子長大了,不會有事的。”常洵捏著懌心的手拿開,快速鬆下,垂下了車簾。
車連隨著車身搖晃著,與車壁分開一條縫隙來,常洵側臉貼在車壁上,透過縫隙看著母親的身形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終於是再也看不見了。
天色晦暗蒼茫,今日的風格外的冰冷刺骨,裹挾這雪粒子打在車身上,劈裏啪啦的響。
原來生離的曲調,是這樣叫人難以入耳。
回到翊坤宮時,朱翊鈞仰麵朝天躺在榻上,雙目無神地望著床頂。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長,宮裏的地龍還在燒著,整個殿中暖意融融的。
“懌心,朕覺得今天好冷。”
懌心撫上朱翊鈞冰冷的手,“今兒是很冷,陛下身子不好,怕是方才冷著了。臣妾叫龐保與劉成將炭盆挪近一些,這樣便會好的多了。”
懌心正要出去叫龐保劉成進來,朱翊鈞已經擒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掌貼在自己胸前,“不是屋子冷,是心冷。冷得朕渾身發抖,此刻,朕覺得自己身上流的血都是冷的。”他滯澀的目光漸漸看向懌心的臉,“你想哭是不是?”
懌心別過頭,拭去眼角淚意,聲音微顫:“沒有……臣妾不想哭。”
“在朕麵前,你又何必強撐著?你我夫妻交心多年,還要這般騙朕麼?”
懌心雙眼通紅,淚眼迷蒙,趴在朱翊鈞胸口飲泣,“我再也見不到常洵了,鈞郎,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還是怪朕的,是不是?”朱翊鈞的手臂無力的搭在懌心背上,像他的話一樣無力,“當年朕對你的許諾,立常洵為太子的許諾,到底還是沒有做到。你不希望常洵離開京城,可是朕還是下了旨,叫他之國就藩。朕想為你做的,都沒有做到。”
“不是的。”懌心抹了淚,“其實我朝曆代,都是這樣的。臣妾沒有資格特殊,常洵會就藩,常浩,常潤、常瀛也會。這是祖製,即便我們不願意,也不能憑著一己之力改變。”
朱翊鈞的臉色不好,懌心起身為他蓋上棉被,溫言道:“陛下今日累了,先好生休息會兒才是。臣妾叫龐保再添些炭火來。”
朱翊鈞側著臉,看著懌心一步步走出殿外,心頭卻是揪得更緊了。
東宮之中,朱常洛卻沒有因為常洵的就藩而感到有多少的輕鬆,他一步步在殿中來回踱著步子,李選侍眼前晃來晃去的都是他的身影,終是忍不下去了,“太子,您怎麼了?為什麼坐立難安的?”
“福王去洛陽了……”
“福王去洛陽了又如何?這不是好事麼?”李選侍心頭冷笑,“恰好除去了您的心頭大患,以後也不必再擔心皇上回改立福王為太子了。”
“你知道什麼!”朱常洛焦躁不已,“當時福王離京的時候,拉著鄭皇貴妃的手偷偷說著什麼,我看他還拿眼睛偷偷瞥著父皇,八成還是在謀劃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覬覦著太子之位。”
李選侍輕嗤,“怕是太子多心了,如今福王遠去洛陽,即便他還不死心,那也是遠離京城,鞭長莫及了。”
“誰說鞭長莫及了?”朱常洛一想到懌心與常洵那依依不舍的模樣,心裏就直犯惡心,“宮裏還有鄭皇貴妃在一日,我的地位就穩不了。”
李選侍不以為意,這麼些年了,朱常洛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朝著懌心使的手段還少麼?隻是有哪一次是成的了?她甚至都懶得聽朱常洛接下來的計劃,便能夠差不多預計到了結果。
朱常洛又在屋裏轉了幾圈,終於是轉了方向朝屋外走了。
這天天氣晴好,李順妃正坐在鹹福宮的庭院裏悠閑喝茶,便見朱常洛跨進門來。
李順妃心中沾沾自喜,皇後如今一日比一日的不中用,這朱常洛到底還是心慌意亂,要極力尋求新的庇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