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著父親第三次來到井家老宅時是十歲。
那天灰色的三層灰樓掛滿了紅色的窗花,大院子裏擺著十幾張大圓桌。而我印象裏,這院落肅靜的很,裏麵的人也威嚴的很。
現在圓桌上鋪著紅桌布,後廚的出自絡繹不絕的端著大盤菜放在桌上,有的桌邊已經坐滿了穿綠色藍色軍裝工裝的人,沿路父親拉著我向前走,沿路有人熱絡的和父親打招呼,每個人嘴裏都說恭喜,真是好事。
我疑惑,這是井家的院子,好事也是井家的好事,與我有什麼關係?
這麼想著我還是擺出乖巧的笑容喊著王叔叔張伯伯。
我們走到井叔叔的臥室,那裏圍著許多女人,見到我都說,這是白參謀家的公子?那麼大?長得真俊!
那一張張塗著白色雪花膏的臉湊過來吧唧吧唧的親著我。
我討厭這些人,可父親說,這些女人都是他上司的夫人,必須尊重,所以我忍住擦掉口水的衝動,笑著喊張阿姨李阿姨。
“白大哥,快帶小引進來。”裏麵的聲音很溫暖,我記得,裏麵的女人井叔叔喊她小茹,她身上有淡淡的蓮花香,曾抱我在膝上給我讀連環畫。
我緊貼著父親的腿走進屋,看著坐在床邊束著兩條麻花辮,穿著白色襯衫,幹淨得發光的女人。
“小茹。恭喜你生個兒子,小引非要來看弟弟,我便帶來了。”
我看著小茹阿姨懷裏的藍色抱被,好奇又嫉妒,原來她有了寶寶,她做了媽媽。
而我,沒有媽媽。
我抬頭看了父親一眼,他穿著軍裝,從招待所出來刮了胡子,那眼角眯著,嘴角彎著。
父親從沒對我這麼笑過。
他低下頭,笑意斂去,對我蹙眉說:“你不是要去看弟弟嗎?去吧!”
我不想看弟弟,可不敢逆了父親,所以小跑的過去。
小茹阿姨把我攬到懷裏,她身上的味道變了,成了奶香,不過也很好聞。
“白大哥去四川也有五年了,小引都十歲了呢。個兒真高,肯定和你一樣高。”
依偎在小茹阿姨的懷裏,軟軟的身子和溫暖的懷抱,讓我第一次心甘情願的主動接近女人。
“小引...他叫井敬,是你的弟弟哦。”
小茹阿姨見我一直盯著她,她便伸手刮了下我的鼻頭,輕輕掀開抱被前的紅紗巾。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井敬。
我十歲,他一個月。
他在我最喜歡的小茹阿姨懷裏,眉毛淡淡的,鼻頭小小的,兩腮肉肉的。
如果用我父親常說說我的一句話來形容他最恰當不過:
【沒骨頭的東西。】
我心情一下不好了,我伸出手,想要掐一把這個白豆腐,誰知這時井敬睜開了眼。
他的眼珠子黑得發藍,又圓又大,小嘴吧嗒吧嗒的,忽的扯開。
“咯咯,咯咯。”
我愣掉了,心裏有些發虛。
畢竟我是想掐他來著,可這個傻東西對我笑。
“哇,小引,井井對你笑了,這個小家夥喜歡你呢!嗬嗬嗬。”
喜歡?什麼是喜歡?
剛才那群官夫人也說我討喜,可我並不高興。
現在喜歡我的是這個小家夥,我有些洋洋得意。
我歪著腦袋回頭看父親。
父親的眼睛落在井敬身上,臉色有些灰敗。
父親不開心時就是這個樣子,之後他便會讓我伸出手,用戒尺打我。
我下意識的轉過身,擋住父親注視抱被的視線。
“井敬...小茹阿姨,是那個敬?”
“尊敬的敬,敬愛的敬。嗬嗬,很好記的。小引,你喜歡弟弟,就多呆在北京一些日子。”
我的後腦勺被小茹阿姨撫著,我眯著眼看著對我咯吱咯吱笑的小東西,心裏從沒這麼放鬆舒坦過。
“可以。”身後傳來父親的聲音。
我驚慌的轉過身,再次詢問父親:“父親,我可以在這裏住下嗎?”
“我被調到井師長這邊,任命文件已到,我帶著白引會在北京暫且安家!”
“真的!?”小茹阿姨很開心,她攬著我更緊了:“這事兒井真知道了吧,真好,我們兩家又能在一起了。唉...如果...如果...果子姐還在...就好了。”
果子姐,我的媽媽,在我兩歲時,跳河死了。那時我被第一次送到井家照看,我父親處理喪事。五歲時我第二次來到井家,跟著父親拜別去了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