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溫柔。
上靈山上雲淡星疏,燈滅人寐,唯有山中大河靜靜流淌,端的是一片平和祥瑞。然而當河水蜿蜒流到數十裏之外的牛角灣時,水麵上卻籠罩上了一層血腥之氣。
荒草淩亂的河灣,在慘白月光下別有一番淒涼之意。
一白鬢老者端坐岸邊,望著漆黑的河麵,像塊岩石般沉默冰冷。他愁眉不展,眼角似乎還透著晶瑩的淚光。
“師父,喝點水吧。”一聲輕喚將他的思緒打斷。他側過頭,身邊的年輕弟子端著一個破瓦做成的“碗”,向他遞來。老者並未伸手接水,隻歎道:“其他人都還好嗎?”
那弟子有些哽咽,道:“叢師侄支持不住,方才已經……已經得道升天了……金師侄和孫師侄的傷情也在惡化,若不及時療傷,恐怕……”
老者閉上眼,眉頭擰得更緊。那弟子於是乖覺地閉了嘴。等到老者的神色有些鬆緩,他才小心問道:“師父本打算投奔上靈,可如今距上靈山已不足三十裏,我們加緊腳程,天明前就可趕到,到那時師侄們也好療傷休養。然而師父忽然駐足不前,卻是何用意?望師父明示。”
老者抬眼望著岸邊七零八落的弟子,忍不住又是一陣歎息,道:“我隻怕這一上山,就……就有去無回了……因而越是走近,越是心悸……”
那弟子不解其意,有些急了,道:“師父,上靈與蜀南雖是師出一門,然而兩派分家已久,就算他們吞並我派之心不死,但若是如今趁火打劫,也會為天下同道所不齒!”
老者默然望天,良久,才開口道:“你說的為師都明白。可是我們這樣狼狽不堪,還去寄人籬下……我等受些折辱不打緊,但實在是怕讓先掌門蒙羞啊!”說著別過頭,不想讓弟子看見他淒惶的神色。
那弟子忽然朝著老者跪下,叩首道:“師父,千秋會滅我一門,若說蒙羞,還有比丟掉祖宗基業更甚者嗎?但現下弟子們死傷大半,留下的也萎靡不振,若我們立誌報仇,也須要找到棲身之所,好好休整才是。我們兩派雖有嫌隙,但到底同根同源,去了再凶險,也好過我們露宿荒郊野外,葬身於邪魔外道之手啊!弟子萬請師父三思!”
老者沉思片刻,頷首道:“不錯。為師太躊躇不決了,險些鑄成大錯。遠岑,你馬上知會眾人,小憩一會兒,便即刻奔赴上靈。跟他們虛與委蛇,總好過在外人跟前丟人現眼。況且中秋要到了,他們也拉不下臉來趕我們走!”
那弟子再拜,決然道:“是!”
他仰起頭,月華似水,流連在他淚痕斑駁的麵龐上。少年人雖稚氣未脫,然而長得眉目如畫,較之紅粉佳人也不輸這一分玲瓏,但他卻並沒有滑膩的脂粉氣,而縈繞著一種超脫清透的氣質,如同他的名字,亦如同在他眉宇間婉轉的皓白月光。
這樣的少年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當是世間稀有的。
“師祖!易師叔!”忽然少年人耳畔傳來驚慌的呼喊,他轉過頭去,臉上換上了鎮定的神色,問道:“怎麼了?”
那人顫聲道:“水裏有東西!”話音方落,岸邊的弟子們已從河灣裏撈上來一團什物,擺正後發現居然是個青年男子!
議論聲轟然在人群中響了起來。經曆了滅門之難後,蜀南派已是人人自危,如同驚弓之鳥,如今又莫名其妙撈起一個男子,弟子們心中更加惶惑,不免手腳皆亂。
老者朝他點點頭,易遠岑會意,快步走上前去,隻見那男子麵如白紙,雙眼緊閉,渾身傷痕累累,不住打著冷戰。他蹲下身在那人脈門上號了片刻,隻覺他脈相微弱,內息紊亂,似是受了極重的內傷。
易遠岑心忖此人也定是個會家子,便決意先將他救轉過來,再問後話,於是取出蜀南秘藥“凝血丸”與他服下,又運功幫他調勻內息,忙了一陣,小半個時辰便已悄悄過去。
實則那老者便是蜀南派掌門玄眉翁,易遠岑是其關門弟子,因而雖年歲不大,但在派中輩分卻高,而且他悟性甚佳,舉止沉穩,再加上玄眉翁早年所收弟子在百年之戰中死傷殆盡,他本人亦膝下無子,因而對這少年多有疼惜,頗有要傳接衣缽的意思。
玄眉翁方才見易遠岑替那人療傷,雖有疑慮,但他對這弟子信任非常,遂也不加幹涉,任他去處理。此時見他調理停當,方問道:“怎麼回事?”
易遠岑收好內息,答道:“師父,此人遍體創口,且內傷很重,弟子已與他服下凝血丸,又暫時穩住了他的內息,恐怕一時半刻已無大礙。”
這時忽有一人問道:“是敵是友尚不清楚便施以援手,是否有將我等安危置之度外之嫌?”
此人平素對易遠岑就多有不屑,故他此刻發難,易遠岑也不甚意外,遂解釋道:“此人身被重創,且從創口看來,施暴者的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樣,想必其中一定有什麼故事,與我滅門之變有關也未可知,且我見此人相貌端正,不像窮凶極惡之徒,更何況他重傷之下,又孤身一人,能成什麼禍害?師侄實在是多慮了。”一席話有理有據,說得對方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