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講 法古裁今治急症

--張伯臾治急症醫案理法方藥思路評述

張伯臾(1901-1987),字湘濤,號誌浩,江蘇川沙人。18歲考入丁甘仁主辦的上海中醫專門學校,五年後畢業隨丁師侍診1年,後懸壺於川沙老家,37歲舉家移居市區,曾在八仙橋中醫療養院行醫。1956年後曆任上海市第十一人民醫院(後更名為上海中醫學院附屬曙光醫院)任中醫內科、婦科主任,上海中醫學院教授等職。

張氏深研中醫傷寒和溫病學說,分析異同,比較短長,融兩說於一體。臨證取法張子和、李東垣,擅投祛邪與補運脾胃之法治各種疑難急危之證。擅用《千金方》,掌握疾患的表裏、寒熱,通過藥物的補瀉、升降等性能,治療消化道等疾病和寒熱雜症,每獲佳效。著有《張伯臾醫案》《張伯臾驗案選集》等。主編全國高等中醫藥院校第5版《中醫內科學》。發表學術論文有《多寐、厥證、腹痛治驗》《淋證治驗》《敗血症治驗》《中醫中藥治療急性心肌梗死的經驗》等。其學術思想和臨床經驗被攝入《杏林春色--上海老中醫薈萃》影片中。

其對急性心肌梗死的治療,總結出三大要點:一是應處理好“通”和“補”的關係,掌握好“祛實通脈不傷正,扶正補虛不礙邪”的原則;二是防脫防厥,需細察患者氣息、汗、痛、四末及身體溫度、舌、脈等變化,強調用藥需在厥脫之先;三是對便幹者當“先通便去實,後扶正補虛”或“補虛為主,輔以通便”,使對心腦血管疾病的搶救屢獲佳效。

張伯臾教授承業於一代名醫丁甘仁先生,幼嗜岐黃,熟諳醫理。在六十載臨證中,繼承前賢,窮收博探,且刻意求新,於內科雜症及各類急病的施治頗多創見,療效卓然。拜讀上海中醫藥大學嚴世芸、鄭平東、何立人、張菊生等整理的《張伯臾醫案》,獲益匪淺,今就該書中有關急證的治療思想作一淺探。

一、祛邪務盡,力求速效

對於急重證候的出現,《內經》雲"邪氣盛則實",張老本著祛邪即能安正這一治療思想,遇急症每大膽祛邪,攻伐無遺,絕不姑息養奸,免留後患。

案1 胃心痛(急性胰腺炎)

鄭女,23歲。1973年3月9日,昨日中午過食油葷,入夜上腹部劇烈疼痛,拒按,並向腰部放射,惡心欲吐,口幹便秘,今起發熱38℃,白細胞17.1×109/L,中性粒細胞0.82,血澱粉酶1600U/L,脈小弦,苔薄黃膩。濕熱瘀滯互阻中焦,延及胰腺,不通則痛,急擬清熱解毒通腑法,方以大承氣湯加減。生山楂15克,枳實12克,生大黃(後下)、玄明粉(衝)各9克,紅藤、敗醬草各30克,兩味煎湯代水煎上藥。服1劑腹痛減,2劑腹痛除,熱退,血白細胞及血、尿澱粉酶均正常。

原按:急性胰腺炎在中醫學中有類似記載,如結胸、胃心痛、脾心痛等,而以胃心痛更為接近,“腹脹胸滿、胃脘當心痛,上支兩脅……胃心痛也。"

從1973年開始,我院內科病房開展中醫藥治療急性胰腺炎的臨床研究工作。張老據急性胰腺炎多現心下劇痛,拒按,痛引兩脅,腹脹滿,嘔吐,噯腐,苔膩或黃,脈弦滑等症,認為辨證屬少陽陽明合病。治療則宗“心胃痛須用劫藥"“痛甚者,脈或伏,用藥不宜守補"“通則不痛"等原則,曾用大柴胡湯加芒硝取效,後漸精簡而為案中6味藥,取大黃苦寒瀉火,蕩滌腸胃;芒硝鹹寒潤燥,軟堅破結;枳實苦溫行氣,破結除滿;山楂消導肉食積滯;紅藤、敗醬草解毒排膿,化瘀消腫。藥少而功專,取效益彰。至1976年,共收住急性胰腺炎患者128例,除2例經屍檢證實屬壞死性胰腺炎治療無效外,均在短期內獲愈(包括3例合並休克的病例),腹痛消失時間平均為2.4天,血、尿澱粉酶恢複正常的時間分別平均為3天和3.6天。

張老還指出,攻邪之法,不外汗、吐、下三法,對急性胰腺炎因飲食不節所致,而發病時間尚短的患者,可按“在上者因而越之"之意而取吐法。據此,我們對由飲食誘發的急性胰腺炎,發病時間在2~4小時以內者,采取壓舌板催吐法,吐後腹痛皆止,獲效甚速。

評述:鄭女所患屬中醫“胃心痛",西醫診斷為急性胰腺炎。患者腹痛拒按,便秘不行,乃邪實之證。《馮氏錦囊秘錄》說“痛而脹閉者多實"“拒按者為實"。故立清熱解毒、通腑祛邪為法,取大承氣湯(生山楂易厚樸),使肉食積滯,由腸道外排,合紅藤、敗醬草解毒清熱,化瘀散滯,藥簡而效著。此案之用藥,證實了《東醫寶鑒》所言“諸痛為實,痛隨利減"是完全正確的。

案2 脅痛(膽道蛔蟲症,膽道感染)

魏女,55歲。一診:1976年6月30日。發熱惡寒,朝輕暮重,體溫39℃,頭痛,有汗不解,中脘偏右時時發作劇痛,煩悶,嘔吐痰涎,便溏,脈弦小數,苔薄黃,大便找到蛔蟲卵。少陽證悉具,蛔蟲內擾,擬小柴胡湯合化蟲丸,複方圖治。苦楝皮30克,檳榔15克,使君子、當歸、雷丸各12克,柴胡、炒黃芩、製半夏、蕪荑、陳鶴虱、烏梅肉各9克,炒川椒4.5克。3劑。

二診:1976年7月3日。進和解驅蟲之劑,體溫退清,瀉下蛔蟲6條,中脘及右脅痛得止,納食稍增,頭暈胸悶,脈小滑,苔白。肝膽氣鬱未疏,脾胃運化未複,再擬調理脾胃,理氣化濕。炒穀芽、麥芽各12克,鮮藿香、紫蘇梗、茯苓、白蒺藜各9克,青皮、佛手各6克,川厚樸4.5克,砂仁2.4克(後下)。

原按:《金匱》曰:“蛔蟲之為病,令人吐涎,心痛發作有時。"與本例痛狀頗合,同時又見寒熱往來、心煩喜嘔等少陽病症,故法用和解少陽,驅蟲安蛔,得下蛔蟲6條而疼痛頓失,寒熱退清,再經調理肝脾而收功。

評述:本案中醫病名屬脅痛,西醫診斷為膽道蛔蟲症並發感染。蟲積亦為實邪,患女表現寒熱往來、欲嘔等少陽之證候,故取和解之劑以驅除蛔蟲之邪而使脾胃得安,肝膽調暢。方中所用治蛔諸藥酸、辛、苦兼備,製蛔安蛔使之靜伏為第一步,隨之驅蛔導下使邪實外出。如此急證的治療也是以祛邪為首要,邪退為目的。且驅蟲藥之量頗大,足證張老治急證確實有膽有識。

近二十載,張老又沉湎於對真心痛(心肌梗死)的研究。他在總結治驗體會時曾指出:“心肌梗死患者常見便秘一證,因大便不暢而引起心跳突然停止而致死亡者並不少見,故及時而正確地通便,為治療心肌梗死的重要方法。"故臨證中不乏用大黃攻下的佳案。

案3 急性前壁心肌梗死伴心律失常

成男,71歲。一診:1976年6月21日。左胸陣發性刺痛2天,大便秘結7日未通,口臭且幹,心悸。心電圖提示:急性前壁心肌梗死,伴有多發性房性早搏(期前收縮)及偶發性室性早搏。脈弦小不勻,舌邊紅帶紫,苔白膩。證屬勞傷心髒,濕滯熱瘀交阻,擬清熱通腑,活血祛滯。處方:當歸24克,枳實、苦參片各15克,製半夏、全瓜蔞各12克,川厚樸、川芎、失笑散各9克,生川大黃(後下)、紅花各6克,黃連4.5克。

二診:1976年6月26日。動則左胸作痛,大便已解2次,但舌苔膩中灰未化,口不幹,脈虛弦。痰濕瘀熱雖減未化,心髒氣血流行未暢,再擬前法出入。當歸18克,苦參片15克,製半夏、全瓜蔞、枳實各12克,川厚樸、製川大黃、石菖蒲、失笑散(包煎)各9克,炒川芎6克。7劑。

三診:1976年7月3日。左胸悶痛未發,便秘4日未通,夜間驚惕,煩懊不寧,舌苔厚膩已化,脈弦滑。熱瘀尚未盡化,心陰亦見耗傷,擬養心清熱活血化瘀。北沙參、麥冬、苦參片、丹參、當歸各15克,生山梔子、失笑散(包煎)、細石菖蒲各9克,磁朱丸6克(夜吞服),降香4.5克。7劑。

四診:1976年7月10日。左胸痛未發,頭暈,大便間日1次,質軟,夜寐較安,有時驚擾。心電圖示:前壁心肌梗死恢複期。脈弦小,苔膩淨化,舌質紅邊紫。痰熱已清,心陰漸複,再擬養心安神活血。北沙參30克,青龍齒(先煎)、火麻仁(打)各24克,大麥冬18克,丹參15克,炒赤芍12克,朱茯苓、廣鬱金各9克,五味子4.5克。

原按:本例前階段屬血瘀、濕熱、食滯交阻,用瀉心湯合小承氣湯加減,後階段以心陰虛而兼絡瘀腸燥為主,以生脈散合清化通瘀之品,為先通後補之法。住院3周,心電圖提示急性前壁心肌梗死恢複期。因心律失常曾用2天利多卡因。

評述:本案病機為本虛標實,雖患者年高七旬,但因辨證其為濕熱之邪,氣滯血瘀所致,尤其腑實不行,邪無去路,故救急當先治標,處方以小承氣合小陷胸及歸芎失笑散,加苦參、紅花通腑祛滯,活血清熱,祛邪為先。清朝名醫周學海所著《讀醫隨筆》說:“凡治病者,總宜使邪有出路。"在一診至二診時的6天中,大便已解2次,但三診時又4天未便,張師意識到若久用大黃通便,對體虛老邁之人不宜。故及時加用較大量的沙參、麥冬,以增水行舟,故四診時排便漸趨正常,這是他對扶正祛邪大法的妙用,學者不可忽之。病之後期,因病邪漸退,心陰虛證表現漸顯,故以養心陰的生脈散合清化通瘀之品,標本兼顧,終使這一危急之證化險為夷。本書所收張老治療急性心肌梗死的7個案例,均病情重危已入險境,治療措施上張老認為雖正氣大虛,但痰、瘀、氣滯等邪氣決不可忽視,當加強“通"“補"之力,而“通"乃是治療本病的基本法則,即使明顯虛而應補之時,也不可忘乎“通"字。這是他數十載治急證所獲得的寶貴經驗,學者定當牢記在心。

案4 廣泛性心肌梗死(無痛性)

袁女,59歲。一診:1976年2月12日。胸悶神倦,動則汗出,畏寒便秘,血壓不穩,心電圖提示,廣泛性心肌梗死,脈細而遲,苔薄膩。心髒虛弱而瘀滯交阻,頗慮厥脫之變,治宜扶正理氣活血,佐以通腑。麥冬、當歸各18克,朝鮮白參(另煎衝)、全瓜蔞各12克,製半夏、生川大黃(後下)各9克,熟附片(先煎)、薤白頭、紅花各6克,炒川黃連3克。

二診:1976年2月16日。胸悶已舒,汗止,大便得解,血壓穩定,苔膩漸化,脈小滑,麵色灰滯轉淡黃。心電圖複查示:急性心肌梗死恢複期。痰滯已化,心髒氣血兩虧,再擬調補。茶樹根30克,丹參18克,黨參、當歸各15克,麥冬12克,炒酸棗仁、鬱金各9克,紅花、炙甘草各6克,降香4.5克。後以此方稍加減連續服至出院。

原按:本例為無痛性心肌梗死,症狀雖不明顯,但心電圖示廣泛性心肌梗死,一天曾用西藥尿激酶5000U。證屬心髒氣陰兩虧,血瘀痰滯交阻,方用參、附、麥冬、山茱萸益氣養陰固脫,合瓜蔞薤白半夏湯加生川大黃通腑導滯,乃通補兼施之法。連服4劑,複查心電圖即提示為急性心肌梗死恢複期,全賴中藥調治好轉出院。

評述:本案將附子和大黃相伍,用以溫陽通滯,活血祛瘀,並大膽配入《金匱》瓜蔞薤白半夏湯,以增化痰祛瘀之力,而不為"十八反"(附子反半夏)所拘,反映了他師古而又不泥古的求實精神,這正是他之所以能成為一代名家的超人之處。

二、重視固本,培補正元

張老臨證中密切觀察患者正元的耗傷情況,施治始終貫徹“扶正而不礙邪,祛邪而不傷正”的原則,以求正足邪去之效。

案5 痰飲(慢性支氣管炎繼發感染,肺源性心髒病心力衰竭)

姚女,75歲。一診:1975年11月15日。素有痰飲,近加外感,咳嗽氣急口渴,自覺內熱;高年心氣不足,四末欠溫,水濕瀦留於下,二足浮腫,脈小數促,苔薄白膩。正虛邪實,寒熱夾雜,擬標本兼治,益心氣而清化痰熱。開金鎖、魚腥草各30克,生石膏24克(先煎),澤漆18克,防己12克,光杏仁、黨參、熟附子(先煎)、炙紫蘇子各9克,淨麻黃4.5克,炙甘草3克。2劑。藥後諸恙均減,前方連服5劑。

二診:1975年11月22日。咳嗽減輕,氣急漸平,咳痰亦少,胸悶不痛,心悸且慌,四肢漸溫,脈細數促不勻,舌質暗。太陰痰熱日見清化,心氣虧損亦好轉,再擬養心活血佐以化痰。當歸、丹參、澤漆各15克,黨參、木防己各12克,熟附子、麥冬各9克,炙甘草、紅花各6克,炒川黃連2.4克。5劑。

原按:本例是外邪引動痰飲宿疾,肺病及心的重症。凡痰飲皆津液所化,而所以成痰飲者,責之於肺、心、脾、腎。患者素有咳痰,乃肺氣虛而痰飲內停,病久則必及心,心氣亦弱。虛人複加外感,則實其實,虛其虛,遂致咳喘脈促,飲溢經絡而腫,本虛而標實也;患者又有口渴、自覺內熱、四末欠溫等症,寒熱錯雜之象,頗為棘手。據張老經驗,凡治痰飲久疾,必探其本而標本兼治之,方能獲效。若一味治標,必傷其正,非其治也。故本例在用麻杏石甘等味清化痰熱之時,又用參、附等品補益心肺之氣,標本兼顧,藥效卓著,僅服7劑證情大減,繼以溫陽益氣活血之劑而收功。

評述:本例為痰飲證,西醫診斷為慢性支氣管炎繼發感染,肺心病心力衰竭。辨其證正虛邪實,寒熱錯雜,投方麻杏石甘湯合大劑魚腥草、開金鎖、澤漆等藥清化痰熱。然患者久咳,素有痰飲內停,乃肺氣虛而不能通調水道所致。日久又累及心氣,導致心氣削弱,陽氣不布。故張老仿葉桂所雲:"如麵色蒼白者,須要顧其陽氣……清涼到十分之六七,即不可過於寒涼"之意,佐入附子、黨參以護正元,補益心肺之氣,使祛邪而立於不敗之地。

案6 嘔血、便血(慢性胃竇炎並發出血)

李女,65歲。一診:1974年9月30日。年逾花甲,陰分本虧,陽浮氣逆,陰陽不相為守,嘔血,傾盆盈碗,色暗紅,總量達800ml,頭暈,胃脘脹痛,脈細,舌淡。前人謂:“吐血不止者,側柏葉湯主之。"仙鶴草、煆牡蠣(先煎)各30克,側柏葉15克,黨參、枳實各9克,炒竹茹6克,炒黃芩4.5克,幹薑3克,川黃連2.4克。1劑。

二診:1974年10月1日。昨服降逆止血之劑,嘔血止,便色深黃,胸悶,脘脹,脈虛細,舌淡紅。失血後,氣血兩傷,脾胃失健,擬調補氣血而健脾胃。黨參、懷山藥各15克,炒當歸、炒白芍、側柏葉各12克,炒白術9克,製香附6克,炙甘草4.5克,砂仁2.4克(後下)。5劑。大便隱血陰性。

原按:患者病胃脘痛十餘年,中氣虛寒,久痛入絡,而瘀血之人,其陰易虧,其氣易逆,陰陽不相為守。方用側柏葉湯加味,以幹薑溫陽守中,引血歸經,黨參益氣攝血,更用側柏葉、黃連(代馬通汁)、黃芩、竹茹、枳實之類,清熱降逆,折其浮盛之勢。溫補清降並用,乃使陰陽調和,上逆之勢得平而止血。嗣後,當用溫藥調理,張老認為:血得寒涼而凝結,血凝而不暢流,易致妄行而外溢,故愈後多複發;血得溫則暢行,暢行則循環無阻,血循經而不外溢,故愈後少複發。

評述:李嫗吐血係慢性胃竇炎長期未愈導致的並發症,見證出血量多,胃脘脹痛,如水平不高之醫必投大劑涼血止血之品,但張老在辨證中卻抓住脈細、舌淡而血色暗紅、久病年邁等要點,投側柏葉湯加味而效。該方出自《金匱要略·驚悸吐衄下血胸滿瘀血病脈證治第十六》篇;“吐血不止者,柏葉湯主之。"藥取側柏葉、幹薑各三兩,艾三把,以水五升,取馬通汁一升,合煮取一升,分溫再服。雖然仲師惜墨如金,文中未言其他症狀,給此方的應用似乎帶來了困難,但通過“以藥測證"之法,可知主治當為中焦虛寒,氣不攝血之證。故所吐血多紫暗,且多伴見麵色萎黃、舌淡苔白、脈虛數無力等症。方中之馬通汁即馬尿,現多改用童子尿(又名回輪酒,以5~7歲健康男童清潔中段尿為好,鹹寒、入肺、心、腎,可引逆上或浮遊之火下行),輔佐主藥止咯血、吐血、鼻齒衄血,本案中反佐辛熱的幹薑、艾葉,起引火歸原的作用。

無獨有偶,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周總理辦公室一段姓工作人員,38歲,胃潰瘍大出血,西醫欲手術急救,因其愛人在外地,故請周總理代表家屬在手術通知單上簽字,總理認為不妥,將其愛人用飛機接至北京,她堅決不同意手術,故總理請蒲輔周老中醫治療。蒲老認為,吐血雖已兩晝夜,但尚未穿孔,可服中藥止之。詢患者因勞累、受寒且服冷飲致血上溢,不可用涼藥,即予側柏葉、炮薑、艾葉煎濃汁,兌童便頻服,次晨血即漸止。後加西洋參、三七等,四診參入阿膠、肉蓯蓉等,仍兌童便,20餘年未再發。當時衛生部主辦的高級西醫學習中醫班學員高輝遠正隨蒲老實習,對此案詳予實錄,並收入所著《蒲輔周醫案》中,故知仲師之方決不欺人也。張老和蒲老之治,正可謂名醫之見,不謀而合,這正是一代中醫藥大家窮研經典,大膽實踐的極佳典範。由此再次證實,要想成為名醫,精通經典為不二法門。

在對真心痛的治療中,張老認為盡管心肌梗死的病機複雜多變,但在辨證上必須抓住陰、陽、痰、瘀四字及心髒虛弱、胸陽失展、心瘀痹阻等基本病機進行分析。並提出根據本虛標實的病機特點,用藥當處理好“通"和“補"的關係,更要注意觀察患者在神、氣息、汗、疼痛及舌象、脈象方麵的細微變化,隨時警惕厥脫發生。且須全麵考慮,謹慎用藥方可獲取佳效。

三、脈證合參,詳審靈變

危急證候是病理變化發展至特殊階段的表現。此時如何掌握攻邪與扶正的施治,關鍵在於認證,醫者必須詳察細審,一方麵應結合脈證仔細分析,一方麵要靈活變通,參合製宜,張老於此十分精熟。

案7 厥證(肺部感染,中毒性休克)

袁女,59歲。一診:1975年8月15日。患者體素弱。5日來,發熱脘悶、嘔吐,近2日四肢厥逆,汗多胸悶,曾昏倒2次,血壓下降,煩熱不欲衣被,便秘,口黏幹,苔白膩罩黃而幹,脈沉細。暑天濕熱遏伏,挾滯內阻,心氣不足,邪熱內陷,此厥逆之屬於熱者,先擬宣化暑濕,扶正通腑。山茱萸18克,當歸15克,銀柴胡、枳實各12克,生曬參(另煎衝)、炒黃芩、製半夏、製川大黃、炒白芍各9克,川厚樸4.5克,炒川黃連3克。1劑。

二診:1975年8月16日。四肢厥逆轉溫,汗出亦減,大便解2次,幹燥,心煩內熱,口幹,脈小滑,苔白膩未化。暑熱內陷已有外達之機,陽明燥屎尚未盡下,仍擬扶正宣泄。山茱萸18克,當歸15克,銀柴胡、枳實各12克,生曬參(另煎衝)、鮮石菖蒲、製川大黃、炒黃芩、炒白芍各9克,川厚樸4.5克,炒川黃連3克。2劑。

三診:1975年8月18日。四肢已溫暖,煩熱減輕,汗出亦少,便軟不暢,口仍幹,苔白膩漸化,脈遲小滑。正虛已有來複之象,而暑濕滯仍化未清,再擬扶正祛邪。當歸12克,朝鮮白參(另煎衝)、朱茯苓、廣鬱金、焦楂曲各9克,炒黃芩、鮮石菖蒲、製南星各6克,川厚樸4.5克,炒川黃連2.4克。2劑。

原按:本例肺部感染,中毒性休克,2次昏倒,不省人事,血壓70/40mmHg以下,用升壓藥維持,既不能減量,更不能停用;同時也曾服參附龍牡之類中藥,藥效罔然。入院時,患者仍感煩熱,四肢厥冷,症情未見穩定。中醫學對於厥證論述頗多,但在辨治之時,分清寒厥、熱厥最為重要。內髒虛寒,陽氣不布,發為寒厥;邪熱內陷,陽氣鬱而不伸,則病熱厥。故治寒厥須用溫經散寒、回陽救逆之法,重在扶正;熱厥則不然,其病或以邪實為主,或有虛實夾雜者,但治療總是可散、可攻、可清,重在涼通,即“火鬱則發之"之意。

本例熱厥,病在氣分,陽明又有積滯,故用瀉心湯合小承氣湯瀉火清熱導滯,又用四逆散宣散被鬱之陽氣。根據張老經驗,對正虛邪熱內傳,陽鬱不伸,四肢逆冷之熱厥,四逆散有透解鬱熱、舒暢陽氣之效,是治熱厥初起之主方。至於方中用人參、山茱萸、當歸等藥,是因素體虛弱,又有汗多之症,故佐扶正之品,而助宣散之力。本例服藥1劑之後,四肢轉溫,汗少,服至2劑,血壓穩定,停用升壓藥,症情逐漸好轉,收效甚速。

我們體會到,臨床上治療厥逆一證,不可一見手足逆冷、脈象沉細、血壓下降等症,便一概認為是陰寒之證而亂用熱藥,必須詳察細辨。對於這種陽極似陰、熱極似寒的熱厥,要特別注意。

評述:張老診袁女為厥證,雖確無疑義,然其既現肢厥、昏仆、血壓下降,脈來沉細,乍看似乎為一派虛寒之證,卻又表現出煩熱不欲衣被,便秘口幹,苔白罩黃而幹,又似為熱象,使人對其撲朔迷離的症狀難下定論,寒熱尚未明斷,用藥焉可取效?且又適值暑季,故張老根據仲景所言“厥者,陰陽氣不相順接也”,遂審諦覃思,探本求源,終於辨析出患者之厥實為暑邪濕熱伏遏內阻,陽氣一時難伸,而發為熱厥。他未被肢冷厥逆的假象所迷惑,是診斷本病的關鍵所在。如若誤為寒厥,按陰寒之證而妄投熱藥,則禍不旋踵矣。診斷既明,遂遵《傷寒論·厥陰篇》318條“少陰病,四逆,其人或咳、或悸、或小便不利、或腹中痛,或泄利下重者,四逆散主之",佐以大黃、黃連瀉心湯合大小柴胡湯損益,川大黃與生曬參同用,攻補兼施,俾邪卻正旺,陽氣自達四末。這一實例告訴我們,八綱辨證中的寒熱真假之辨尤應注意。

案8 厥證(右下肺炎,中毒性休克,中毒性腸麻痹)

蔣女,58歲。因咳嗽發熱2日,體溫39.7℃,急來曙光醫院急診。留院觀察期間,體溫不升,血壓下降,1975年1月8日收住院,用升壓藥維持血壓,經X線片證實為右下肺炎,伴胸膜反應。痰培養為金黃色葡萄球菌生長(血漿凝固酶陽性)。藥敏試驗:各種抗生素均耐藥。患病以來,先後用過9種抗生素及較大量激素,都未能有效地控製病情,並繼而出現中毒性腸麻痹和口腔真菌感染。因而除留苯唑西林鈉肌內注射和氯黴素間歇靜脈滴注外,停用所有其他抗生素,以中醫為主進行治療,此對中醫乃一大考驗。

一診:1975年1月14日。胸悶氣急,腹脹痛,惡心嘔吐,尿少,便秘,腹部膨隆拒按,腸鳴音消失,苔幹焦,舌暗紅,脈細小。內熱熾盛,陰液耗傷,由實致虛,虛實夾雜,擬新加黃龍湯法,泄邪熱而救陰液。北沙參、石斛(先煎)各30克,玄參18克,麥冬、當歸各12克,皮尾參(另煎服)、玄明粉(分衝)、枳實各9克,生川大黃(後入)6克,川厚樸3克,淡竹瀝1支(衝服)。1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