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十裏巷,秦風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家中走去,一打開門,他就看到四叔正坐在院子裏的木凳上,抽著旱煙等他。
四叔並非秦風真正的叔父,六年前,秦風在風月樓的後巷裏發現了奄奄一息的他,他當時身受重傷幾乎隻剩下半條命。
將四叔救回家中之後,這老頭居然賴著不走,這一住就是六年。
“你小子總算回來了,整天不好好練功,又跑哪去花天酒地了?”四叔慵懶的抽了口煙說道。
秦風隨意的將佩刀往地上一丟道:“最近有一撥江湖人物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敢夜闖朝歌城,害得我一宿沒睡。”
四叔很看不慣秦風吊兒郎當的模樣,當即皺眉道:“跟你說過多少次,刀是我們江湖中人吃飯的家夥,怎麼可以隨手亂丟?”
“得了吧,我吃的可是公家飯,朝歌城中誰敢不賣我秦某人的麵子,除非他不想活了!”
“哎,你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吹牛的這個臭毛病怎麼也沒辦法改掉,”四叔抬起腿,用旱煙管對著腳底輕輕敲了敲,道:“這幾天我教你的武功練得怎麼樣了?”
秦風最怕他詢問武功的事,他低頭匆匆走過,頭也不回的道:“你那些三腳貓的功夫還不夠我塞牙縫的,我早就了然於胸了。”
四叔看著他從眼前走過,忽然喝道:“慢著!”
“又怎麼了,四叔,是不是沒錢喝酒了?”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四叔目光敏銳,盡管秦風將官帽的帽簷壓得很低,依然被發現臉上帶著的淤青。
“又挨人揍了?”四叔嘿嘿笑道:“我早跟你說過,多學點武功不是壞事,你小子筋骨好、天賦高,是天生習武的好料,隻可惜太懶惰,整天想著女人和風花雪月的事,這樣下去遲早荒廢人生,浪費了大好一塊練武的料。”
秦風不以為意:“老子錢多兄弟多,就算挨了揍,也不怕找不回場子!”
四叔吐出一口長長的煙絲道:“不過有件事我挺奇怪的,這南街可是你的地盤,普通江湖人物還不敢隨便招惹官府裏的人,誰這麼大膽子,竟然把你打得像個豬頭?”
說起這個秦風就來氣,花家的臭娘們下手極狠,直到此刻他還都渾身酸痛難耐。
他沒好氣的道:“青峰寨的葛泰你知道吧,這老家夥今天夜裏讓人給宰了。”
“葛泰為人狂傲自大,江湖上本來就有很多仇家,被殺了不稀奇,可這事跟你什麼關係?”
秦風歎口氣道:“怎麼跟我沒關係,殺他的人是廣陵花家一個叫什麼花秀的臭女人,當著我的麵殺人,我能不管這件事嗎?結果他媽捅了簍子,白白讓那臭娘們給揍了一頓,要不是天機署的人剛好趕到,恐怕我的小命要丟在那兒!”
四叔正色道:“你說天機署的人也來了?”
秦風挺起腰板,洋洋得意道:“何止,‘無雙神候’謝無雙和狄飛龍都到了獅子樓,就連皇榜上排名十八位的花高軒也到了,狄飛龍跟他兩人一場大戰,最終卻被我撿了便宜。”
四叔哈哈一笑,直搖頭道:“你的武功我還不了解,憑你也想撿當世兩大高手的便宜?我不信,我不信。”
秦風雖不好意思說出實情,但一想到自己一個小小哨衛,居然能傷到武林中排名十八的絕頂高手,心中便忍不住生出一股豪氣,他怡然自得道:“這就是你小看人了,我是趁著狄飛龍與花高軒拚命的關頭,在背後狠狠給了他一箭,當場就射穿了他的肩胛骨!”
四叔一聽臉色頓時僵住,竟冷聲斥責道:“原來你在人背後暗箭傷人,還好意思說撿了便宜,以你這種做法,在江湖武林中是最令人不齒的,不過射傷了花高軒,你居然還能平平安安的回來,倒也讓我很吃驚。”
秦風挑了挑眉毛,微微一笑道:“那些所謂江湖豪傑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花高軒一個堂堂皇榜上有名的高手,竟被我一個小小九品哨衛射傷,這種事傳出去還不是丟他的麵子。”
“狡辯!”四叔顯然說不過秦風,隻好無奈搖頭。他吸了兩口旱煙,沉吟半晌,緊接著道:“看來事情鬧得不小,我聽說有人要在朝歌城開什麼武林小會,他們不會是衝著這事去的吧?”
“嘖嘖嘖,你老小子看不出來消息還挺靈通的,哎,我說四叔,該不會你以前是個江洋大盜吧?”
這早已是秦風多年的疑惑,當年救下四叔之後,六年來他絕口不提自己來曆。
但秦風猜測,四叔應該也是江湖中人,隻是受仇家追殺,不願暴露自己身份罷了。
四叔坐在曉色中,一口接著一口的抽著旱煙。他五十來歲年紀,滿臉褶皺就像被風沙腐蝕了幾十年的岩壁,可怖而蒼老。
秦風注意到四叔抽起煙來的時候很有規律,旱煙管末端那一點星紅,每吸一口就亮一次,連續四五口下來,間隔的時間竟然完全相同。
“唉,算了,看你好像不願意回答的樣子,我也懶得知道。”秦風早已習慣四叔的神神秘秘,於是笑道:“反正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會罩著你的。”
渾身的酸痛讓他很不舒服,加之連夜勞累,秦風必須好好的補個覺。
這時四叔忽然說道:“武林大世家的人都很愛記仇,你得罪了花家,他們一定會回來找你報仇,我在你床頭放了一本刀譜,有空你好好學一學,憑你的資質和天賦,應該能有很大幫助。”
秦風滿不在乎道:“朝歌皇城,天子腳下,誰敢找我的晦氣,老子錢多兄弟多,花家臭小妞要是敢來,我就敢綁了她賣到青樓!”
砰的一聲,他重重關上了房門。
四叔隻得搖頭歎息道:“爛泥扶不上牆啊!”
簡陋的房間裏,一本古樸的刀譜就靜靜擺在床頭前的櫃子上。
秦風拿起來隨便翻了兩頁,毫無興致的丟到了一邊,隨後倒頭便睡。
他沒有發現,刀譜泛黃的封麵上染有殷紅鮮血,血雖然早已幹涸,卻透過封麵下方的書頁,一直浸透十幾層,變成了暗褐色。
可見這本刀譜在其成書的漫長歲月中,一定經曆過殘酷而血腥的爭奪,上麵留下的血跡,正是失敗者灑在其上的憑證。
這一覺睡得好漫長,直到有人在外麵重重的敲門,秦風才從床上爬起來。
門外傳來韓濤的聲音:“頭兒,你怎麼樣了?”
秦風揉了揉依舊腫脹的臉頰,嘶啞著聲音道:“總算筋骨奇強,沒有被花秀那臭小娘打死,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韓濤推開門,跨步走進來道:“已經酉時過了一刻,你睡了足足四個時辰。”
昨夜花高軒與狄飛龍一戰鬧得滿城風雨,作為漩渦中心人物的花高軒,相信現在很多人都在尋找他。秦風同樣身心疲憊,沉聲問道:“韓濤,緝捕文書是否已經發出去了?”
韓濤重重歎了口氣,低聲失望道:“我已如實向巡察使俞大人稟報昨夜之事,可俞大人不願意得罪五大世家的人,堅決不肯發出緝捕榜文。”
秦風一聽,頓時大怒道:“呸,俞驍這個膽小鬼,平時仗著有鎮撫司張大人撐腰作威作福,什麼功勞都往他自己身上攬,現在要他辦這麼小小一件事卻推三阻四,真是氣死我了!”
原來衛所最高一級指揮官是衛指揮使趙宏,其麾下有兩名副指揮使,再下有四名鎮撫司,鎮撫司下則是八名巡察使,最後才是十六組正、副哨衛。
衛指揮使趙宏乃是當今太傅趙炎親侄子,朝歌哨衛統一由他調派指揮,但平時緝捕盜匪的小事,都交由鎮撫司及巡察使處理。
韓濤連忙替他倒了杯水,安慰道:“頭兒,我也替你生氣,我費盡口舌可那老小子說什麼就是不願得罪大世家的人,還說什麼我們不該多管閑事,去插手署衙的差事。”
“他奶奶的,如今衛所和署衙都撒手不管這件事,我可就慘了。”秦風越想越怕,臉上露出驚懼神色。
韓濤見他臉色難看,想了想哈哈一笑道:“頭兒,這些煩心事還是不要多想,聽說最近風月樓新來了幾個小妞,不如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秦風眼睛一亮,終於露出輕鬆笑容道:“兄弟說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就不信花高軒這麼大膽,敢在天子腳下胡作非為!”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裏著實有點害怕,花家勢力龐大、花高軒又武功高強,真想報複他一個小小哨衛,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歎了口氣後,秦風也懶得再去煩惱這些事,當即拍了拍韓濤肩膀道:“走,咱們去瞧瞧那幾個小妞!”
兩人走出屋外,院子裏四叔仍坐在他那條小凳子上抽著旱煙,煙管一亮一滅間,這時輕輕吐出一口煙道:“兩個臭小子又去喝花酒,如果你們把這心思花在練功上,也就不怕花高軒來找你報仇了。”
秦風索性爽朗一笑道:“四叔,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花高軒真要來找我麻煩,也隻能隨他去了,哈哈。”
四叔搖了搖頭,重重歎了口氣道:“爛泥扶不上牆,孺子不可教也!”
朝歌皇城貴為天下名都之首,夜幕之後的花街當然算得上是名都中最耀眼繁華的地方。號稱‘花街第一牌’的風月樓,此刻早已是門庭若市,尋歡作樂的地方,通常魚龍混雜,隻有親自來過,才能一睹繁華之景象。
秦風大搖大擺的走入風月樓,老鴇王媽媽立刻揮著紈扇迎上來,故作姿態嬌笑道:“是秦爺和韓爺來了,兩位爺大駕光臨,小樓蓬蓽生輝,玉兒、巧兒,快來招呼兩位爺!”
秦風拋出一錠白花花的銀錠道:“惜惜在樓上吧?”
王媽捧過銀錠,卻露出尷尬笑容道:“秦爺,惜惜姑娘……現在不方便,她房中有客人。”
旁邊韓濤臉色一沉,立刻板起臉冷冷道:“哪個不長眼的這麼不識相,竟敢搶秦爺的女人!”
王媽神色慌張,急忙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哎呀韓爺,你可得小聲點,今天在惜惜姑娘房裏的是都察禦史孫大人,要是給他聽見可就不得了了!”
都察院禦史乃是三品大員,在朝歌城中地位尊崇,就算是秦風的上司見了他,也得跪下喊一聲‘大人’。
韓濤一聽是都察院的禦史,頓時沒了脾氣,垂首低聲道:“既然是禦史孫大人,那這件事就暫且放一放,王媽,我們聽說你這裏最近來了一批姑娘,人在哪兒呢?”
王媽笑嗬嗬說道:“韓爺來得早了,那批姑娘要等下月才到,不過今天我們樓裏倒是來了一位賣唱的歌姬,這小妞天生一副好嗓音,又精通音律,唯一遺憾的便是長得實在太醜,臉上一塊紫紅胎記打娘胎出來就烙在臉上,不見人還好,一見人就嚇跑了客人。”
韓濤終於露出愉快笑容道:“頭兒,既然惜惜姑娘有客人,不如去瞧一瞧這新來歌姬,聽聽她的嗓音到底怎麼樣。”
秦風心情鬱悶,正好放鬆一下緊張情緒,點了點頭道:“也好,咱們走。”
風月樓‘聽音閣’裏,此時已經擠滿了前來聽曲的嫖客,其中前排最顯眼的位置居然被一夥江湖豪徒給占了,這夥人身佩刀劍滿身酒氣,正在吆五喝六的衝著台上瞎起哄。
秦風抬起頭,看到台上一位妙曼少女臉上蒙著紫色輕紗,依稀還能看出額上那塊青紫色的胎印。
此時韓濤推開前邊幾個人,盯著那夥江湖人物皺了皺眉道:“頭兒,這些下三濫居然敢占了我們的位置,我去教訓教訓他們!”
秦風連忙阻止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從昨晚開始我的右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恐怕最近要走黴運,還是忍一忍少惹事,咱們站在這裏照樣可以聽曲,何必要去出風頭。”韓濤不明白平日裏囂張跋扈的秦風怎麼變得如此小心謹慎,殊不知秦風昨晚看到狄飛龍與謝無雙對花高軒的客氣態度,早已不敢小看江湖中人。
江湖武林臥虎藏龍,朝廷勢力雖然大,但出了朝歌城,隻怕遠不及江湖上那幾個大門派大世家能夠震懾人心。
此時一曲琵琶彈起,歌姬也隨即嬌聲清唱起來:“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原來她唱的是一曲‘春江花月夜’,歌聲婉轉悠揚清澈動聽,秦風不知不覺間竟被吸引住,慢慢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了下來。
這歌姬身段輕盈聲音空靈,若非臉上有一大塊朱砂胎記,恐怕風月樓頭牌就要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