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大地陷入了寧靜。
天目山頂的月亮格外大,而今夜特別明亮,就像某顆激動雀躍的心,在這寂靜的深夜裏,依然那麼精力充沛。
蘇千夜走出了房間,毫無睡意的他,借著月色,走進院子,來到石桌旁,坐下。
桌上有棋,偶爾閑時大師兄便會拉著三師兄下上兩盤,但每次的結果基本上都是下著下著,醉意朦朧的大師兄便睡著了,然後留下一盤殘局。
坐下後,蘇千夜看了看殘局,他不懂棋,但兩位師兄每次下的時候,他都會坐在旁邊看,靜靜地看著黑白棋子落定,他心裏便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寧。淺淺記憶裏,小時候爹娘下棋,他就躺在娘的懷裏……
以後,我也要下棋,和娘子下……
他笑了笑,將目光移開,抬頭看向天上那宛如笑眼的巨大月牙,突然,他感覺有人在對他笑,於是,他也不禁跟著傻傻笑。
一年半的時間裏,數不清的失眠夜裏,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笑著。
在他身後,一襲青衫的二師兄,悄然出現,抱著一把無弦黑琴,眼神空洞,像死人一般,行屍走肉般漫步而來。
但是他並沒有和往常一樣,一聲不發地在石桌旁坐下,而是走過石桌,繼續往前幾步之後才停下。
位於院子中央的石桌,周圍栽種著些竹柳蘭菊之類的植物,雖已立春,但卻盡是凋零,頗顯淒涼。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突然,二師兄開口了。
蘇千夜一呆,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甚至忘了回答。他完全沒有想到,從不開口的二師兄,竟然會和他說話。
“音……”盡管沒有回答,二師兄還是接著說道。
“這是她的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樣,那般讓人捉摸不透。”
“我們相遇,是在那場紛亂中,我和她從同一個地方逃了出來,很狼狽。”
“患難與共,惺惺相惜,於是我們義結金蘭。嗬嗬……義結金蘭,我真傻,一直以為她是個男子……”
聲音在寂靜的院中回蕩,一字字落入蘇千夜耳中。
他的聲音很好聽,很溫柔,就像是一湖春水蕩漾在心間,讓人聽上去覺得如沐春風。
隻是這柔和的聲音裏,卻帶著一種悲意,一種能撥動蘇千夜心弦,一種讓他心酸欲哭的悲意。
“我們以兄弟相稱,我教她作詩繪畫,她教我彈琴吹簫。我以為我們是誌同道合,卻不懂她的女兒心。等明白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二師兄閉上了眼,不知是追憶,還是為了讓那雙枯澀了六十載的雙眼,不進風沙。
“那一晚她哭得撕心裂肺,說她要走了,叫我給她畫最後一幅畫。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穿女裝,很美……”
“她走了,隻留下一把琴,一把無弦琴。她說琴弦即是思念,她把弦帶走,從此了無牽掛……”他睜開了眼,空洞眼神中竟流露出一絲溫柔,伸出手,輕撫著懷中古琴。
“了無牽掛……怎能了無牽掛?我發了瘋一般地找她,天玄道五大域我都翻了個遍,卻沒有她的絲毫消息。後來才知道,她,壓根不是天玄道域的人……”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但是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最後自嘲一笑。
“於是,我放棄了,抱著她留下的琴,回到山上,等著,等著她說的那句,若有緣相見,無弦琴自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