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家鳳的丈夫李景秀,不是薑縣本地人,他原籍壽縣,和他媽姚春連遷來薑縣不過是十來年的功夫。
李景秀他媽姚春連,如今雖已徐娘半老,可當年在壽縣,她是很有豔名的。因為爹媽死得早,家裏又窮,小時候的姚春連在她哥嫂眼裏,就是一隻散養雞,除了每天投上一把米之外,誰都沒心思再答理她的死活,直到家裏有越來越多的男人登門,她哥嫂才發現,幾年的光景過去,原來春江水暖,妹妹已經長成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於是哥嫂對姚春連的態度立時熱情了起來,他們盼望著妹妹,能靠臉蛋子攀上壽縣的高枝兒,讓這個家也跟著富貴起來。
可惜,姚春連是個繡花兒枕頭,光有個好皮囊,沒有好城府,跟男人們胡鬧了幾年,賠上了女兒家的名聲不說,連一個象樣的金龜婿也沒有釣到。
眼瞅著梧桐樹一年年地變成了臭香椿,姚春連的哥嫂又拉起了長臉,這個丟了人現了眼的妹子,他們是不願意再留了,隻要有人肯娶,給倆錢兒就行。
在姚春連二十六歲那年,她終於被當地老地主的兒子、比她大十四歲的趙相如給娶走了。
其實,說趙相如家是地主,那是解放前的老黃曆了,姚春連嫁過去的時候,趙家除了那處還沒被充公的大宅子和一個“地富反”的大帽子,已經一無所有,因此,壞名聲的姚春連,嫁給壞成分的趙相如,也算是般配。
新婚之夜,看著眼前這個蔫頭耷腦的老新郎,姚春連象得了厭食症一樣沒有胃口,不料,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一說話,倒讓姚春連聽出了幾分新鮮:“哎,我說,看過《紅樓夢》嗎?我覺著你的命運和《紅樓夢》裏的一段兒挺相似------當初,要是你憑借幾分姿色攀上了高枝兒,你哥現在,自然就被封成了耀武揚威的舅爺了。如今,你成了他們的累贅,他們隨便找個人就把你給扔了,然後把王八脖子一縮,生死由你去,就衝這一點兒,咱們都是可憐人,所以,我不會虧待你,你就蹋蹋實實地跟我過日子,別再胡來了,成嗎?”
姚春連沒想到這麼一個棉花包,居然能說出這麼帶勁的話來,聽著就讓人解氣!她原本打算,嫁到趙家,自己就破罐兒破摔得了,沒想到,趙相如願意把她這個破罐子給鋦起來,就衝這份真心,姚春連決心重新做人!
姚春連問趙相如,他說的那個《紅樓夢》,是不是專講窯子裏的事兒,裏麵兒有沒有窯姐兒從良什麼的,說來聽聽。
姚春連這話,問得趙相如哭笑不得,他決定好好給姚春連講講這本好書。
於是,每天白天,趙相如被革委會拉出去勞動改造,晚上回到家裏,在燈下“夜話紅樓”成了他和姚春連最開心的事兒。
和趙相如過的這一個月,是姚春連這輩子過得最守規矩的一個月——不罵人,不丟人。這樣清清淡淡的日子,要是趙相如不死,姚春連覺著還是挺有過頭兒的。
不料,兩口子的蜜月剛結束,“文化革命”的風雨就起來了,從此,趙相如不光白天參加勞改,晚上再也不許他回家,連他七十多歲的老爹,也被人從家裏揪出去遊鬥。
姚春連和她婆婆貓在家裏,提心吊膽地數著日子,就盼著這一老一少能早點兒被放回來。數到第十天的時候,趙家父子真的回來了-------他們的兩具屍首被人抬了回來!
原來,修河道的時候發生了蹋方,讓這對可憐的父子一起喪了命。
過了兩天,趙老太太也吊死在了自己的屋子裏!
好好兒的一個家,一夜之間人亡家破!姚春連瘋了一樣,披頭散發地來到縣革委會,她要給趙家三口兒討個說法兒。
革委會年過半百的李主任親自出麵,來安撫這個年輕的寡婦,給她啟蒙革命道理。
在革委會鬧騰了一整天,掌燈時分,李主任親自開著那輛嶄新的吉普車,把姚春連送回到趙家大院。
接下來幾天,李主任天天來給姚春連做家教,頭一天來得時候,又是秘書又是警衛的好幾個人陪著,後來幾天,就變成了李主任單槍匹馬地進趙家門兒了,而且都是趁著深更半夜的時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