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的事先放下,這是尹峰的原則,他搖搖頭,整整衣褶,正要走入商號。
“尹兄,何事如此氣急?”曾嶽正好在門口出現,拱手施禮。
尹峰定了定神,拱手施禮,順勢把那張購物單遞上:“那夥佛郎機人想在本地購貨,大批的貨。”
一時間曾嶽喜形於色,迅速又換上一副談定的神態:“還望尹兄把這些番邦文字翻譯一下。”
看著尹峰歪歪斜斜的毛筆字,曾嶽哭笑不得,尹峰也有點臉紅,放下筆說:“我自幼生在海外,不曾研習書法,還是我來念,曾兄寫吧。”
曾嶽點點頭表示理解,按他的想法,尹峰這樣的海外流民能讀書寫字就已很了不起了。
一會兒功夫,曾嶽看著筆下那張單子也在發愣了,一邊的李大胖子滿眼放光,急切道:“好事啊,這麼多貨,比得上今年春天的出貨量了。”
曾嶽點點頭:“不僅如此,關鍵是我們可以和佛郎機人直接貿易了。這得多謝尹兄了。李大胖子忽然想到般地問:“尹公子如何想到要把這生意給我們商號做?”
尹峰笑了笑,看著曾嶽也以詢問的目光看著他,拱手道:“第一,我沒有那麼多資金;第二,關鍵是貨源,我不掌握貨源渠道;其三,自我流落崖州,曽公子一家對我幫助甚大,我相信你們。”
曾李二人對視一眼,一起笑了起來。
尹峰繼續說:“眼下佛郎機船已開始修繕,不出半月就可出海。按船上貨主的意思,此次至少得補5000兩銀子的貨,而且最好就是珍珠、絲絹、鐵器這些。”
“半個月時間,實在是太緊迫了。而讓番船停靠時間太久,知州大人大約會有麻煩……時間太緊了!”曾嶽站起身,踱起了方步,皺著眉頭,老氣橫秋得樣子。尹峰不由得有點好笑:這個表麵上沉穩老氣的青年,不過才20出頭。
當天晚上,本地所有商業會館的商人都齊聚在好字號商行,大約有10多人。尹峰發現基本是泉州廈門一帶的商人,本地的有實力的商家不多。不過眼下還不是秋季收貨的季節,有幾家商鋪商號隻是夥計到場,掌櫃老板不在。
在眾人麵前,尹峰直接被曾嶽任命為好字號的二掌櫃。眾商人都對這個年輕人非常的恭敬,向他和尹峰表示祝賀。當然,誰都知道站在曾嶽身後的是本州州判,福建監生出身的曾棋大人,也是本地閩商實際上的領導人。在尹峰看來這是官商結合的典型例子,而在當時的商人眼中,對於這種形式羨慕還來不及。
曾嶽開門見山介紹了情況,並且說明了時間緊迫、價格優惠,而且,保證大家都可以賺錢。
大家展開了熱烈的討論,各家掌櫃大多願意把自己上半年剩餘的庫存貨物提供出來。有人詢問關於所需鐵器的數量,願意把自己家經銷的鐵鍋全供應出來;還有商家詢問,明年的出洋貿易的季節,這些佛郎機洋人能再來嗎?
以前的海南島出口貿易,除了短途的占城安南一線外,其他的澳門、呂宋等商路,基本為潮州漳州一帶的海商壟斷。每年都是閩浙一帶商人來海南收購貨物,然後轉賣給漳潮一帶的海商,然後再分別轉賣到澳門或呂宋。曾家雖然來自泉州,但在當地大商家中根本排不上號,在海外貿易上,曾家最致命的短板就是“沒有船”。如果做內地長途販運,則風險太大,關卡太多,成本太高,缺乏有力的官僚階層後台;出洋貿易則沒有自己的船,隻能成為最初級的供應商,價格銷量都受製於人。
現在,曾家有了一個和外商直接貿易的機會,有可能一躍成為海南島總攬貨源的批發商。而這一切可能的實現,離不開眼下全海南島唯一通曉澳門佛郎機人語言的尹峰。
在眾商家熱烈地討價還價時,本商行二掌櫃尹峰卻有點神不守舍,心思完全遊離在會議中心議題外。這裏的商人都是大明朝的子民,但現在熱切討論的議題卻是走私貿易,包括鐵器這種朝廷明令禁止出口的物質。看過一些中外交流史書籍的尹峰,看著眼前這批商人,不自覺又成了新聞記者,不由自主站在了第三方的角度考慮問題:這些明朝的商人,到底是如何看待國家和朝廷的?他們知不知道,這個鐵器出口到葡萄牙人手中,大多數是會轉口賣到日本去的,而日本急需中國產的鐵器做火銃;同時期,中日似乎還在朝鮮處於交戰狀態吧?
前世的尹峰並不是商人,現在和葡萄牙人做生意也僅僅是為了保障自身安全,過幾天好日子,所以他一直無法理解這群明朝的商人除了賺錢,還在想些什麼。
商人們討論了整整一夜,計算了整整一晚。當天色微明時,一張供貨清單放到了打著瞌睡的尹峰麵前。曾嶽紅著眼睛打著哈欠,搖醒尹峰,坐在他麵前大口喝茶,一邊說:“除絲絹與錫鉛外,其他貨物都能供應。不足的部分,可以讓周圍幾個縣的疍戶們去采珠。”
“還有珍珠嗎?”尹峰有點意外:“據麥伯所言,崖州的珠池已經基本采罄了。”
“所以得去三亞港或樂安去攬貨了,萬州也有珠池,隻是時間緊迫啊。你與疍戶們比較親近,這個事就托付給你吧!其中的抽傭所得,就都歸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