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雲間繼續道:“功勳論的不是成敗,而是大小,在街上隨便救了一個摔倒的老婦,也是一件功德,卻嫌少有人問津。南夷之戰也是如此,若珺王殿下去了,一舉得勝,隻能說明是敵人太過弱小。而倘若先派了威名赫赫的陸家軍,久攻不下,再被珺王殿下一舉得勝,才能顯得是珺王殿下勇武。陛下知道國舅必會通過此戰斂財,所以要將戰事拉長,這不正合陛下的心意?”
“可是夷人的性命,就不管了嗎?”慕容錚不禁地感慨。
“夷人是外族,陛下在意夷人幹什麼,他要的隻是疆土罷了。”雲間說著,伸手在慕容錚的手背上拍了拍,“殿下,陛下已是花甲之年,他這一生已經走完了大半,心性不會再改變了,殿下明知說不通陛下,今日在朝堂上的話,便不該說。”
慕容錚也知道不該說,但不說他心裏難安。
總歸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再多說也是無益,慕容錚也隻能接受罷了。抬眼見雲間的臉色已經有了許多困頓之意,她最近一直是這樣,睡了醒醒了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忽然睡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忽然醒來,東西吃得不多,連拉屎放屁都很少。
慕容錚感到有些抱歉,“本王不該跟你說這些,又讓你耗費心力了。”
雲間輕笑,“我現在為肉身所累,能為殿下做的,也隻是陪殿下說說話,開解一二罷了。對了,我一直睡著,謝先生可曾來過?”
慕容錚謙虛地一笑,“謝先生神出鬼沒,他來沒來過本王倒是也沒有把握,府中是無人見過他出現。”
雲間想了想,她整天睡啊睡的,日子已經有些過糊塗了,分不清究竟有多久沒見到謝白衣了,反正自她從妃陵回來之後,謝白衣就再沒在她眼前出現,必是心裏有鬼的。她想問的問題,也就沒有機會去問。
算了算了,已經是個要死的人了,操不起這份心了。
雲間的眼睛眯了眯,慕容錚幫她把被子蓋好,溫柔地問,“有沒有想吃的,本王叫人去準備。”
雲間想了想,“想吃……燒雞。”
“燒雞?”
“嗯,燒雞。”
“怎麼似個小孩子一般。”慕容錚笑說著,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拍了拍被子,“睡吧。”
雲間從小就對燒雞愛得深沉,在她最淺薄的認知裏,給她燒雞吃的就是對她好的人。譬如趙知身,她高興了給她買燒雞,她不高興了也給她買燒雞,為了吃燒雞,她那時候經常故意喜怒無常的。
但是十三公子看不起燒雞,覺得那東西很油膩,整隻吃起來不雅觀,女子吃燒雞難免吃相難看。但是撕碎了,雲間覺得就不是那種味道了。
所以十三公子並不是對她好的人,他不給她吃燒雞。
雲間睡了,做了一個特別美的夢,夢見自己在吃燒雞,在韓國的王宮裏吃燒雞,在父親的軍帳裏吃燒雞,在霍北邊陲與趙知身流浪時吃燒雞,在醉月樓的後院偷廚房的燒雞,還有在聽蕭別院裏,十三公子用筷子打她抓著雞腿的手背。
醒來時是半夜,房裏的光明明滅滅,她掀開床帳,看到桌上一盞昏黃的大燈,燈中的暗影在牆上遊走,舞刀騎馬的小人在牆壁上你追我趕,一室昏暗,卻又好不熱鬧。
雲間下了床,看著牆壁上那些追追趕趕的光影,一盞走馬燈似涵蓋了這座人間,所有人都以為自己在專注地做某一件事,卻不知命運的安排,永無止境。
慕容錚發現她醒了,便從桌案那邊走過來,解釋道:“出去時在街上看到,有趣。”
“好看。”雲間說著,在桌邊坐下來,正隨口地問,“殿下去街上做什麼?”
說完便看到桌上的燒雞,一隻、兩隻、三隻……大小、成色各有不同,應該是跑了許多家店,不知道哪一家最合她的口味,索性挨家都買了一隻。
淪陷在燒雞的海洋裏,雲間覺得此生都要圓滿了。
……
南夷,身披戰甲的男子脫去頭盔,滿頭青絲依然飄逸風流,坐在藤木編的古椅上,他將頭盔放在一旁,動作一貫地輕柔,不怒也不威,全不見戰馬上時的果決。
土階下跪著幾名異裝老者,因被玄甲兵士看守包圍著,略有怯怯。
趙知身坐在那兒,對階下的人微微一笑,“在下與南夷無怨無仇,蕩平此地,隻因一個不情之請,請問列為可知夷族古傳聖物——鳳凰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