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約師子歸一見,但想必師子歸現在也十分謹慎,必然會擔心有詐,約定的地方就在師子歸所居的院子。
師子歸曉得,雲間這是決議要與她撕破臉了,就算她說不見,雲間也還是會來,到時候鬧得沸沸揚揚,她便更加不可能收場。
師子歸便提前將院子裏的仆婢都打發了出去,隻留下了她和煢兒兩個人,雲間也隻與靈樞一道過來,來的時候用擔架抬了一具屍身,還拎了一桶火油。
到了門下,雲間站定,靈樞一言不發,拎著木桶開始往房上澆油,煢兒想要阻止,被師子歸攔下,就看看雲間到底想要幹什麼。
火油的味道有些刺鼻,雲間用手指在鼻前遮了遮,道:“我聽子鈺說,你想要跟我談談?”
“開始是,不過現在既然你們已經相見如初,我跟你便也沒有談的必要。”
“是麼?”雲間放眼朝遠處的層疊房簷望了望,“那你又何必在子鈺身上下了百足憂,是想從我身上換到什麼?”
原本師子歸是想換點什麼的,無非是用百足憂的解藥,交換雲間不能與十三公子相見,告發自己的惡行罷了。但顯然現在十三公子該知道的已經都知道了,還能換點什麼呢?
師子歸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雲間問:“你真的不打算換點什麼?就讓子鈺這麼白白死了?”
那邊靈樞已經澆完了半桶火油,仍在繼續著,師子歸依然十分謹慎,聽雲間繼續道:“不過你也知道,事已至此,無論你拿不拿出解藥來救子鈺,我都是不會放過你的。不過你知不知道一件事情,我的性命也不長了?”
師子歸仍然不說話。
雲間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擔架,“那兒有一具女屍,這房間澆了火油,一會兒就會燃起一場大火,我給你一個選擇,交出解藥,我將女屍送進去,讓整座東宮和慕容笑都以為你已經死了,從此天涯海角,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我仍留你一條活路。總歸我死了,沒人再知道這件事情,也就沒人再會與你計較。如何?”
師子歸看了看那女屍,沉默地想了很久,沈雲間可真是聰明啊,連仇人的退路都能幫著想好,隻是,“你還願意放過我?”
“因為子鈺不希望你死,即便你對她做了這樣的事情,他還是拿你當他唯一的姐姐,我欠了子鈺許多人情,這次不想拂他的心意,隻要你肯放下一切,重新開始。”
“放下一切,”師子歸微微地苦笑,“我有過什麼,還有什麼可以放下?”
雲間點點頭,“這麼說起來,你不需要選擇,幫著我把這具屍身抬進去,把解藥給我,等到這場火燒起來,你就自由了。”
“說的是啊,我就自由了。”師子歸念著這話,向前走開幾步,抬頭望著偌大的東宮,層層疊疊的重簷飛角,在她小的時候,安儀長公主就告訴她,她要懂事、聽話,以後就能成為這裏的主人,那時候她並不知道成為這裏的主人,到底有什麼好,但是安儀長公主那樣說了,她便當這是好的吧。
她什麼都照著安儀長公主要求的做,人生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她從來都沒有自由過,也沒有想過要去自由。
直到她開始意識到,安儀長公主根本就不拿她當作一個人,她開始意識到,許多事情,聽安儀長公主的話是沒用的,她失去了自己傾心喜歡的人,繼而也就失去了在安儀長公主眼裏的作用。
她為什麼會失去這些,還不是因為聽話。
溶溶夜色裏,師子歸解開衣帶,露出大半段脊背,那上麵鞭痕深深,在雪白的肌膚上猙獰遍布。
“妹妹,我這副樣子,真的能重新開始麼?”
雲間心裏想說,她可以幫師子歸搞一些除疤的好藥,雖然不會完全去除,但總不至於這樣觸目驚心。可是她也知道,身體的傷痕尚可以忽視,心裏的傷痕,卻無藥可平。
師子歸攏好衣衫,轉過身來,笑,“重新開始,去到一個無人認識我的地方,忘記自己曾經所見所思過的一切,絕口不提容易,真的忘記怎能,重新開始了,也總會有人問起我的過去,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或者信口編來虛假以對,這便是重新開始?這樣的重新開始,有什麼意義?”
除疤還行,若是想要搞些什麼忘情水之類的東西來,這就不在雲間的能力範圍之內了。
師子歸還是笑著,“或許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吧,但我不想。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沒有被無數的男人輪番糟蹋過,你不知道我心裏的痛苦,你不知道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需承受怎樣的煎熬,一步錯步步錯,我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我不認為我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麼重新開始的必要,我的眼睛除了眼前的這條路,再也看不到旁的,我沒有想過要悔改,無論這有多麼狹隘,無論結局會有多壞,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條路上,你可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