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之內現下的氛圍十分詭異。原本應當由於忙碌而顯得熱火朝天的氛圍此時降至冰點,偌大的房間內人人噤若寒蟬。唯一發出聲音的,便是眼前迅速整理文房用具的名喚嚴正己的老者。
這老者身著青布長衫,一副教書先生的樣子。雖然須發斑白,然而一雙眼目絲毫未見渾濁,精神矍鑠,動作利落,絲毫不見拖遝。
站在不遠處的夏婉低頭瞥了一眼碎成好幾塊的硯台和散落一地的賬冊心中苦笑:看來她的激將法倒是起作用了,不過這個效果似乎太過於猛烈了一些。
夏婉明白,因著她的外貌、年歲以及性別,在場的幾人定是認為她徒有其表,根本起不來什麼實際作用。偏偏接連兩日睿王殿下又和她宿在一起,所有不能明著得罪——誰知道睿王殿下是否一個高興把這位收了作侍妾也未嚐可知。
正所謂人至賤則無敵,夏婉對著這些軟硬不吃和稀泥的家夥十分頭疼,正苦於沒有突破口的時候,發現這位嚴正己老人。隻一眼,夏婉就從對方看向她那種鄙夷輕蔑的眼光了解到——此人很有文人風骨,剛正不阿。
但是所謂“剛極易折”,這恰恰讓夏婉靈機一動,故意用挑釁的語氣問道:“先生如此忌憚小女子碰觸這些賬簿,是否害怕技不如人,被我頂了這活計?”
誰知這輕飄飄的一句可是捅了馬蜂窩,嚴老先生登時氣得吹胡子瞪眼,將桌角一方上好的墨玉硯台摜在地上,又將桌上的一疊賬簿掃在地上。
要說這嚴正己此時已經年近六十,在這睿王府做賬房一待就是十餘年。雖說因為性格過於耿直而顯得辦事能力不足,因此一直屈居賬房管事安泰之下,然而卻是這整個賬房年紀最大、資曆最老的賬房先生。
因著這兩點,莫說這裏的夥計和婆子,便是安泰這個賬房管事也是對嚴正己禮讓三分。他何時受過這等公然的頂撞——況且對方還是個小丫頭片子。所以一時惱羞成怒,才發了這麼大的火。
由於管事安泰不再,因此有機靈的活計看這情況不對,便是一溜煙兒地跑去慕容睿那裏稟報情況了。
片刻之後,外麵便聽到小廝響亮的嗓門道:“睿王殿下到!”
頓時屋內賭氣的、八卦的、淡定的(裝的),統統停下了動作“呼啦啦”跪下一片,給慕容睿行禮。夏婉雖然萬分不待見這跪禮,但是正所謂“入鄉隨俗”——除非你活得不耐煩追求“標新立異”——她也不情不願地跪了下來。
慕容睿剛踏入門檻,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便徑直向著夏婉走來,冷哼道:“怎麼?才來了一個早上,便把這裏弄得烏煙瘴氣了?連一向明理的嚴老先生都被你氣的要走,你這新任的賬房管事當得好生威風啊!”
慕容睿這上嘴皮碰下嘴皮說得輕巧,但不啻於在底下一大片人的心裏扔下一個重磅炸藥——什麼?這小丫頭不是“奉命”前來?而且一來就要做管事——難怪原本的安管事至今未見人影呢!
而夏婉自己也懵了:慕容睿這廝到底在玩兒什麼花樣?早上問他的時候還一副撒手掌櫃的樣子不管不問,結果突然就把一頂“管事”的大帽子扣在自己頭上?!通常來講不是應該把一個新手放在最基層的位置一點點做起麼?!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慕容睿的確是想要夏婉從最開始的打雜工作開始慢慢提拔。不過經過刺客來襲那一夜,慕容睿發現眼前的小丫頭比自己想象中的似乎還有魄力、有膽量,也有幾分應對突如其來狀況的急智。
對於明明有著巨大潛力的人,還按照對待一般人的路子讓她慢慢升遷,實在是一個浪費時間的愚蠢選擇。反正慕容睿也打算看看這小夏丫頭可以做到什麼地步,因此就幹脆一步到位地將她提拔成了賬房的管事。
這樣,一來,可以看看這小丫頭到底有幾分本事;二來,可以安排原本的管事安泰去做更加重要的事情;三來,這賬房的一畝三分地掌握著睿王府的收支,若這“夏寧”真的心懷不軌想到懂什麼手腳,給她一個有些實權的位置會讓這動機更快更明顯的表露出來。
一箭三雕,所以傳言中“喜怒無常”的睿王殿下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實際上都不是真正“隨心所至”的。
見眼前的少女完全做呆若木雞狀,慕容睿仿佛還嫌對方不夠震驚一般,在夏婉耳邊用僅能夠兩人聽得見的耳語輕道:“既然小夏已是這賬房管事,此處有何紕漏便唯你是問。”
濕暖的氣息噴在耳邊,讓夏婉一個激靈,待到她回神,慕容睿早已經朝著嚴正己走過去。三言兩語便說的那老先生感恩戴德泣涕零落恨不能對慕容睿結草銜環以報。
眾人都紛紛稱羨,言說這嚴正己讓睿王殿下高看一眼。而夏婉這個旁觀者卻暗自冷笑連連:這是打一巴掌給一甜棗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