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福臣縱馬直奔一營,大將軍寢帳。
周福臣來在帳篷外,輕聲道,“大將軍,您可歇息了,福臣在外。”
“福臣,近來吧,你就別見外了。”於達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才一下午的功夫就感覺蒼老了許多。
周福臣一挑簾子走了進去。
隻見於達與往日裝扮不同,身著紫灰色朝服,足蹬黑色朝靴;斜靠在虎皮凳上,一隻手撐著腦門,胳膊肘拄在椅子扶手上,雙目微微閉著,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疙瘩。
帳篷正中生著暖暖的火盆,那火焰似乎比平時燒的更旺了,但帳篷裏的氣氛卻冰冷凝重。
聽見動靜,於達緩緩抬起了頭,皺紋緊蹙,“福臣啊,來老夫身邊坐吧,方便說話。”
周福臣闊步上前,恭恭謹謹的坐到了於達下垂手的官帽椅上。
“唉……唉。”於老頭沉沉地,連著歎了兩口氣。
老頭渾身上下,孳孳地不停冒汗,他抖著老手,用衣袖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
這一夜格外寒涼,火雖燒的很旺,帳篷裏的溫度卻正適中;那汗,純屬嚇出來的。
於老頭白天一接到戰書,嚇得差點暈倒,幸虧周福臣給攙住了;下午大家商討作戰方案,老頭慷慨激昂,情緒亢奮。
老頭在人前尚能擺出氣定神閑的樣子,畢竟不能辱沒了兩朝元老的顯赫頭銜。
可那純屬裝的。
手下們告退後,他一個人待在寢帳裏,早已如驚弓之鳥,嚇得軟成一灘爛泥了。
他想不明白,金營這就下戰書了?
來平西戰場後,雙方仿佛約定俗成,都堅守著:“互不惠,互不利,互不打,互不鬧,互不下戰書”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並且一直貫徹落實的很到位。
怎麼說變就變了。
金營怎麼突然瘋了似的就要宣戰了。
有道是,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
要等到聖上批示再迎戰,恐怕平西大營早就被金兵踏平幾個來回了。
哎呦,糟了!
老頭子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振作了下精神。
都嚇懵了,才想起給朝廷寫份奏報;剛才光顧寫家書了。
老頭大筆一揮,平西奏報,密封急件,快馬加鞭,直承我主。
此時此刻,如果沒估算錯,那封家書,估計已在千裏之外了,比朝廷奏報略微領先那麼幾百裏……
哎呀媽呀!
老頭越想越後怕,嚇出了一腦門子冷汗。但又一琢磨,孟子都說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見,家擺在國之前。
照這麼說來,給朝廷的奏報可以晚一點嘛,家書不能遲。
老夫天子門生,讀聖賢書,修孔孟之道;不能學嶽鵬舉那幫小子,家國不分,沒文化……
這麼一想,心情稍微欣慰了些。
唉,喝點酒壓壓驚吧,俗話說什麼來著,酒壯英雄膽;也有另解,酒壯慫人膽。
他命小兵把中午搜出來的那壇子女兒紅給抱上來。
一開封蓋,香飄四溢。
於老頭坐下嚐了一小盅,這酒還真不錯,甘甜醇厚,回味綿長。
他咂摸著滋味,搖頭晃腦,悠悠開口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吟罷,他看了看旁邊的小兵。
居然麵無表情。
老頭搖了搖頭,心說這句可能有點難為他,來句通俗點的。
於是合著拍子,踩著樂點誦道,“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吟罷,他又看了看旁邊的小兵。
仍然麵無表情。
於老頭眨巴著小眼,沉沉問道,“小娃,老夫吟詩,這韻律,這念白,你聽起來,就沒有什麼感覺嗎?”
那小兵一愣,撓了撓頭,正經道,“您在帳篷裏坐著,我沒看見月亮啊。”
老頭皺著老臉,渾身顫抖,都要哭了,一抬手,“出,出出,出去!”
小兵嚇得一翻白眼,我沒幹什麼呀?
難道大將軍要撒酒瘋?
快跑吧。
他還沒來得及竄出去,老頭一琢磨,哭腔道,“站住,你先別跑,去把七營周營官給我叫來。”
說完這句,老頭眼淚花的就下來了。
沒他媽一個知己啊!
一幫大老粗。
除了福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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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周福臣坐在麵前,老頭汗也不流了,淚也不掉了,看啥啥美,喝啥啥香,身體夲棒,樂的牙直打哆嗦,嘎嘣亂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