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師爺沉思了一會兒,連眼皮也沒抬,沉沉道,“衙門的人叫我朱通博,家人叫我朱三七。”
我深深鞠了一躬,“朱大哥,多謝多謝。來日俺再報答你。後會有期。”
瘦師爺一伸手,捂住了嘴,“阿……阿嚏。下水救你害得我也,阿……嚏……咱倆可別再見了。收拾收拾東西,快走吧。”
“老朱,俺不走,朱,俺……”我拚命搖晃著腦袋,突然感覺肩膀上有兩把小鉗子鉗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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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兒用兩隻有力的小手狠狠抓著婦女的肩膀,“大姐,大姐,你怎麼了?大姐……”
六兒一走進帳篷,眼見小嬰兒在床上乖乖躺著,睡得安靜而香甜;可這大姐是不是中了什麼邪了,眼神空洞無物,披散著頭發,搖晃著腦袋,還胡言亂語的。
剛吃了羊,還叫著豬?
你得有多貪心呀!
六兒也不含糊,舉起小手,照著婦女的大腿狠狠掐了一下。
“哎呦。”婦女疼的叫了起來,睜大眼睛喘著粗氣,“哦的嗎呀,你要掐死俺啊,昨天就差點死你這小丫頭片子手上。”
“嗬嗬,我不是小丫頭片子,人有名字。我叫六兒,蘇六兒,你知道我的大名唄?”
六兒見這大姐被自己一掐,神態漸漸恢複正常了,便鬆開了手,站直了身子。
婦女低下了頭,黑晶似的臉龐露出了一絲難為情的神色,“俺真的沒聽過,俺叫陳玉蓮,昨天晚上,多謝你救了俺和俺娃。”
六兒扁了扁嘴,有些失望,“唉,看來我的名氣還不夠大。大姐,我還以為你是煮熟的鴨子,嘴硬的不得了。還好現在鬆口了,承認是我救了你。”
陳玉蓮歎了口氣,臉上一紅,“唉,俺又不傻,你要是不把俺撲一大跟頭,俺和娃就得去河裏喂王八了。”
六兒笑了兩下,忽然俯身貼在陳玉蓮耳邊低語,“大姐趕緊收拾,半夜俺帶你們跑路……”
說罷,六兒感覺自己說話的味道好像突然變了。
咬了咬牙,她又恢複了活潑的本性,大聲笑了起來,“不行了,不行了,再和你待待我就得變山西味了。”
“笑啥,別笑俺,俺吃的鹽巴,可比你吃的米還多。再說,俺待的好好的,幹嘛要跑?”一提逃走,陳玉蓮心裏有些不樂意了。
她被上午那隻烤羊腿徹底征服了。
六兒一臉嚴肅,再次低聲耳語道,“玉蓮姐,我知道你在咱宋營吃不上肉,在這能吃上肉。可是,再不跑,明天,他們那個大將軍就要和我成親了。”
陳玉蓮黝黑的雙手一把抱起了睡夢中的嬰兒,低聲嘀咕,“你咋就不能多拖上幾天哪,等俺多吃點羊腿,把身子補過來,能下奶了再跑。”
“唉”六兒一歎氣,緊緊挨著陳玉蓮坐在床鋪上,“我是想拖呀,要不是因為你,我昨夜裏就腳底下抹油了,出入這裏和我家後院一樣容易。”
陳玉蓮有些疑惑,不解的搖著頭,“你這小娃,歲數不大,牛吹的倒不小,俺可不信嘞。”
六兒從懷裏掏出了自己的小彎刀,在玉蓮麵前晃悠了兩下,神神秘秘的,“你看,這是我前些日子偷偷從金營裏順的。你不就是舍不得烤羊腿嗎?我再給你偷些就是了。”
六兒仰頭忽然看了看帳外,壓低了嗓音,“玉蓮姐,我再待久了,那個金紮吉該懷疑了。一更天你抱好孩子,穿好衣服,等我接你。”
陳玉蓮沒有答話,她低頭看了看嬰兒,“先別走,問你點事兒成不?你知道昨天是農曆哪天不?”
六兒嘴角一翹,“哎呀,我是活日曆,當然知道了。昨個是農曆十一月十一。你問這幹嘛?”
陳玉蓮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嬰兒的小臉蛋,表情安詳,“娃啊,你叫朱十一了,你有名字了,俺的大寶貝。”
六兒出神的望著這個實際上並不漂亮的小嬰兒,她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這孩子長的挺好看。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來,和陳玉蓮相視一笑。
兩個分別來自長江南北的陌生女人,於一個料峭的寒夜,因為一個小生命的降臨,就這樣結下了一段不解的情誼。
六兒睜大了眼睛,好奇的伸出小手戳著嬰兒的臉蛋,“小十一,別忘了,你可是我接生的呦。”
說罷,小丫頭眨巴著明亮的大眼睛,起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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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金紮吉看起來就像是個孩子,智力仿佛已經完全歸零,他在帳篷外熱切而羞澀的等著六兒出來。
仿佛是一個初戀的少男,隱隱期待著夢中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