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嚷的碼頭人來人往,皆自忙忙碌碌,一處陋屋前依偎著一名男子,頭發散亂,滿臉胡茬,一襲藍衣卻格外整潔,隻見其右手握著一個黃色葫蘆,不住往嘴裏遞送,左手拿著一個白色折扇,正麵繪山繪水,反麵以正楷書寫“仁善”二字,嘴裏不住念叨,走的近了方才聽清:“墨色黑,蓮色白。以黑墨繪白蓮,而蓮不可采,焉能出淤泥而不染,笑曰:‘心也。’
穀者,民所求。天地固有大道,又何以心懷百姓,而至‘真’境?笑曰:‘心也。’
何為正?何為邪?笑曰:‘心也。’”
此時已值晌午,繁忙的工人逐漸歇下吃飯,閑來無事便都聚攏過來,有一大漢,****上身,端著碗茶水,不住用纏在脖頸的毛巾擦拭汗水,笑罵道:“你這個勞什子,不做工又在這亂扯,今個兒又要講什麼古怪東西?”那持扇男子眼神迷離,於身外之景熟視無睹,自顧自的侃侃而談。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這片天地,上有九霄,下有黃泉,有人亦有妖。所謂人,不須多說,自是萬物之靈長。且另有他物得天地眷顧,偶獲長生修行之法門,道行有成之時,便可化為人形,是謂妖。
臥龍山脈,雄居中原,俯瞰地勢,因其連綿不斷,似是一巨龍盤臥,故此得名。其間有山水彙成大江,名為“清誠”,滋養中原數萬萬生靈。清誠江源頭,有一巨峰,高聳入雲,名曰:“不落峰。”數千年前,有一儒門修士來於此地,見此處山清水秀,鳥語花香,靈氣充裕,起了地開宗立派的念頭,開山收徒,自號“一徹生”,將門派喚為“一徹門”。經過悠久歲月的傳承,一徹門早已成為人族一流勢力,除去長門一係,尚有四個旁支,久而久之,均自發展出獨有的風格,積澱出自成一脈的神通。
而在不落峰數百裏之外有一大鎮,叫做神木鎮。城鎮圍繞龐大湖泊而建,湖泊中央有一小島,島上有一巨樹。樹的根莖粗壯,粗枝落下來又生根,不知經曆多少年歲,遠了看,竟似是一片綠林。在小島周圍,棲息著無數鴛鴦鳥,神奇的是,小島如那水中月、鏡中花,遊水、乘舟、或是禦空之術,皆都無濟於事。據傳,從前有一對眷侶,來到湖泊旁,這無數的鴛鴦鳥便都向著他們而來,首尾相連,鋪開一條“鴛鴦橋”,直至小島,兩人依鴛鴦橋行到樹邊,隨即不見了蹤跡。有人說,這巨樹中藏著一扇通往異界的大門,同甘共苦的夫妻才能得到認同,前往世外桃源;也有人說,巨樹乃上天派來懲戒凡人罪過的,那夫妻怕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讓天神曉得了,神樹設法引誘他們來,並將其吞食。時間漫長,眾說紛紜。但凡與未知的事物有所聯係時,人們總會懷揣著尊崇與恐懼的心思。當人們發現此事物久久無害,便將此無限誇大,這百年來,家家安居樂業,都被歸功於神樹。於是,每到一定時節,鎮裏都會舉行一個龐大的祭祀儀式,來祭拜這棵大樹,更有很多外地人士慕名而來,祈求佑護,居民就此將鎮子名為:“神木鎮。”
今日正值一年一度的祈福節,人山人海,小鎮好生熱鬧。鎮子東邊有一客棧,屋內摩肩接踵,可謂興隆。客棧中一處雅間,兩男一女圍桌而坐,年齡皆在二十上下。一個少年問店小二,道:“你這裏什麼最有名氣?”店小二看三人打扮,較為怪異,隻見女子一係藍衣裙,長發遮半臉,少年一身藍衣,背後附著一個黑色長布袋,腿至肩外,另一少年顯得普通些,並無什麼惹人的裝飾,且看三人衣服材質,腰間環玉佩,華貴而不俗氣,想必怕是大世家的貴公子、大小姐,當即殷勤道:“三位客官也是衝著神樹來的吧。”穀懷真點了點頭。店小二一擺毛巾,笑道:“要說到我們欲仙樓,當屬欲仙四寶最有名氣,這其一便是用祖傳手法釀造的陳年女兒紅,味香色濃,方圓百裏最是有名。”穀懷真點頭道:“那便先來三壺這女兒紅。”店小二麵露驚訝,支支吾吾道:“三壺?”另一少年,怕是遇事不悅,沉著臉,正自哀怨,撒氣道:“讓你上三壺就上三壺,怎的怕我們不給錢麼?”店小二連忙賠笑,琴慧雪說道:“沒事,你且說說看,你店裏還有其他三寶是什麼?”店小二點頭道:“其二名為‘紅紫軒’,這是一道鮮味,主食材便是東海的紅羅紫金魚,做法出更是自天下第一廚聶無塵,味道那是沒的說。”琴慧雪聽得來了興頭,接著問道:“還有呢?”店小二接著道:“這其三便是‘冰火兩重天’,食材以北方炎炎鳥與南方雪狐嫩肉為主,一冷一熱,冷熱交融,味道也是極好的,至於這其四,三位客官怕是吃不著了。”穀懷真“哦?”了一聲,店小二解釋道:“這第四寶名叫‘百年好合’,以西方雙頭蛇為主食材,隻因這蛇過於剛猛,好生難補,除毒去味的輔料也不大好找,恰巧這些日子,店裏沒能集到食材,所以這菜是上不來了”穀懷真說道:“好罷,勞煩小二哥跑腿了,按你說的那些上來,再加些素菜便行,這錢拿去,多出來的便留著吧。”隨即遞給店小二一個元寶,少說也有二十兩,店小二連忙接過,滿臉笑意,跑了開去。
雅間依扶欄而建,隔音並不大好。菜沒上來,外麵卻傳來了吵嚷聲,穀懷真剛好能通過窗紗,模糊的看到廳堂。
一名白衣少女,身材窈窕,雲鬢美目,紗巾遮著嘴,腰纏一白色布袋,正提著一個胖子的耳朵,斥道:“你開店吃鴨,吃魚,那怕是吃王八都行,為何要吃雪狐,偏偏還將此名為店中四寶。”胖子便是店老板,看女子一身打扮,珠光寶氣,生意做了這麼久,眼光還是有的,自知這些人是惹不起的,隻得可憐巴巴的求饒,不敢做一點反抗。店裏人多是事不關己,站在一旁看熱鬧。
“不知這位朋友如何得罪了姑娘,姑娘這般欺辱他?”穀懷真緩步走下樓來。
少女冷哼一聲道:“誰讓他做什麼‘冰火兩重天’,還將此當招牌菜?”
穀懷真步伐雖緩,卻似腳踩星雲,幾個呼吸便已近到少女身前,問道:“有話好說,姑娘先放得這位朋友,我們再商量解決之法。”
少女見穀懷真身法奇妙,輕咦一聲,心下好奇,性子卻是好強,任性道:“不放又怎樣。”
穀懷真見女子這般刁蠻,麵不改色,笑著行了一禮,道:“在下得罪了。”右掌拍向女子左肩,女子左掌迎了上去,少年忽的收掌側身避開,左手劍指點向女子皓腕,手法奇快,女子左掌掌勢已成,右手又來不及還打,隻得撒開右手,店老板如釋重負,不停搓摸通紅的耳朵。
店老板開店這許多年,什麼人沒見過,一看衣著,便知二人不是官宦子弟,就是書香門第,少年雖為他出頭,免了欺辱,卻也得罪了女子,當下打圓場道:“這位小姐,小的不再做這道菜便是了,今日想吃什麼想喝什麼,全算在我頭上好了,還請息怒。”女子不予理睬,剛被人小小的算計了一下,頗為不悅,柳眉倒豎,當下提起靈氣,一股香氣飄起,客棧似是冷了許多。穀懷真運氣,掌上有淡淡藍光,若隱若現,暗想:“此女蠻狠無理,平時定是嬌生慣養,身邊多是有人護侍,今日之事怕不能輕易善了了。”眼見爭鬥一觸即發,冒出一個丫鬟,在白衣女子耳邊低語幾句,少女收起了寒氣,轉身向店外走去,邊走邊說道:“哼,狡猾的家夥,懶的吃你什麼喝你什麼,早晚你也被蒸了、被煮了才好。”這話似是告訴穀懷真,又似是在講給店老板。
店老板見女子離去,連聲道謝,穀懷真客氣了幾句,巧不巧的,兩人交談之際,有一個店小二跑了過來,說道:“老板,那位姑娘賬還沒結,我是不是出去堵……”店老板一聽便來氣了,踹了店小二一腳,罵道:“你眼珠子瞎了嘛,當這姑奶奶是街上的痞子呢,如果讓她背後的人知道我得罪了這姑奶奶,我還有的店開麼。”店小二捂著屁股,苦著臉,低聲道:“平時你不都這麼讓我幹的麼。”
神木鎮中心湖畔,周圍聚集了許多人,他們多是將心願寫在紙上,折成紙船放入湖泊之中,雖說神樹有著“仙侶”的故事,但久而久之,人們都將此當成了一種信念,不僅僅為了祈求婚戀長久。
“怕什麼大宗師,怕什麼一徹門,討厭的臭老板,狡猾的臭小子。”白衣少女跟丫鬟走在湖邊,時不時的踹一腳沙石,嘴中喃喃不絕。走了幾步,看到湖邊人多,竟幹起了偷雞摸狗的行當,摸來幾個物事,滿臉得意,自語道:“哼,吃雪狐是吧,不讓用靈氣是吧,怕大宗師是吧,我有方法讓你們不疼快。”扒到一個物事,便說幾句。當摸來一個少年的錢袋時,突然有人從身後抓住她的手腕,女子一看,居然是客棧與自己動手的少年,不由大聲喝道:“你把手撒開。”女子聲音過大,引來眾人的注意,有好事者走上前來,一臉百經世事的模樣,勸解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床頭吵床尾和,有什麼解不開的,非要動手,聽……”穀懷真略顯尷尬,也感如此抓著女子的手不妥,便奪過錢袋,放開手,辯解道:“賢兄誤會……”話未說完,隻聽女子斥道:“誰和這滑頭是夫妻,有多遠給本姑娘滾多遠。”越說越氣,掄起胳膊就甩來一巴掌,卻還是被穀懷真架開了,男子趁機灰溜溜的跑開。倒是雲隱看了穀懷真手中錢袋一眼,大不樂意,怒道:“你居然……”穀懷真一把按住他的嘴,低聲道:“噓。”少女正自憤憤,就要使開招式,又被跟前的丫鬟壓了去,女子一躲腳,轉身跑開。雲隱見人離去,責備道:“他偷我東西,你為何攔著我教訓她。”穀懷真麵色古怪的看了雲隱一眼,道:“雲大俠難不成要讓一個黃花閨秀身敗名裂?”雲隱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作答。
女子氣衝衝的行的數百步,猛跺地麵,懊惱不已,丫鬟勸了幾句,方才駐足深吸幾口氣,瞥了腰間一眼,卻是發覺不對,定了定神,驚道:“我的山河袋呢?”猛然回頭,茫茫人海,又去何處尋那所謂的山河袋。神木鎮街道一角,有一衣衫不整,骨瘦如柴的小夥子,掂量著一個白色布袋,笑嗬嗬的自語道:“女娃子道上規矩都不懂,既然不與我分,隻好拿你的了,嘿嘿,晚上又有的錢翻本了。”
天色漸黑,穀懷真三人購得些許胭脂、首飾,本要去看燈會,猜燈謎。雲隱卻嚷嚷著要回去,無奈之下,穀懷真、琴慧雪二人隻得陪著。待到一處街角時,四下寂靜一片,三人眼前忽的紅光一閃,一聲慘叫傳來。穀懷真一驚,連忙向叫聲處奔去,隻見一人躺在地上,麵容煞白,似被抽幹了鮮血一般,伸手在脖頸試探一下,已沒了氣息。
另有一黑衣人,手握一個白色布袋,整個人都遮蓋在鬥篷中,在這月色下顯得異常神秘。黑衣人回身看了穀懷真一眼,穀懷真登時毛骨悚然,似是被惡鬼纏身一般。
畢竟關乎人命,穀懷真喝道:“什麼人?竟敢明目張膽傷人性命?”黑衣人聞而不語,將布袋揣入腰間,拔空而起,禦空而走。穀懷真起身跟了上去,隻追得數裏,黑衣人始終甩不開穀懷真,便落入一片樹林,森然道:“哼,若不是這狗屁靈界製約,一根指頭便滅了你。”掃了一眼穀懷真腰間的黃色玉佩,接著說道:“你在一徹門地位怕也不低,趁我此時大發善心,早些滾開,莫要老夫下殺手。”穀懷真聽的不明不白,說道:“修道之人以善行天下,你這般就不怕遭受九雷滅身之災麼?”黑衣人聞言大笑:“哈哈,狗屁,我想怎樣便怎樣。”穀懷真出身名門正派,自是不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說道:“哼,你濫殺無辜,我怎的也要管上一管嗎,給死者一個交待。”渾身靈氣纏繞,右手刀向著黑衣人脖頸劈去,夜空之下,猶如一道藍光。黑衣人左手攤開手臂,右肘擊向穀懷真胸口,穀懷真左手抓住黑衣人手肘,黑衣人順勢一拳上勾,穀懷真向後一仰,左腿踢向黑衣人胯骨,黑衣人收勢格擋,推開穀懷真左腿,向後退了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