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琛可來了?”
“來了。”
永琛乃弘皙的長子,弘皙是胤礽的長子,在康熙眼裏,唯有弘皙才是他真正的嫡子嫡孫,而永琛則是他最喜歡的曾孫兒了。康熙直起身,牽著蓅煙往外走,親自扶著她上了肩輿,才笑道:“今兒朕是一定要吃酒的,呆會在孩子們跟前,你可不許說朕。”蓅煙衝他翻了個白眼,多少年來,她這個白眼一直都深得精髓。她終於首肯,“隻許喝一小杯,可記住了。”
“好咧。”康熙頓時喜上眉梢,一掃方才的陰霾。
帝後禦攆所到之處,皆一派肅穆威嚴。萬裏無雲,天空純淨如一汪湛藍的秋水。花樹茂盛,在暖暖的風裏搖曳生姿。花瓣兒飄落在肩膀,陽光照耀在金黃的琉璃瓦上,那些奪目的光彩,隨著微風在樹間躲藏,在眉間飛舞。兩台肩輿齊步並走,蓅煙稍一轉麵,便可望見康熙就在身側。他們年紀越大,越是一刻都不敢分開。大限將至,生活的每一秒,都格外珍貴。隻有看著彼此,感受彼此,他們才能安心如意,不受世事嗑擾。
蓅煙指著乾清宮後的小甬道,問:“可記得那兒?”
“記得。你當差的地方嘛。”康熙微笑,抬手命肩輿停步,又說:“蓅煙呀,咱們在一起多少年了?朕快記不清楚了。”
蓅煙朝他側了側身,笑道:“我好像是康熙十年入的宮,那年的雪很大,我在禦花園的竹林裏第一次遇見你,然後把你揍了一頓。怎樣,我說的都沒錯吧?”
康熙頷首,莞爾,“朕想起來了。”頓了頓,又笑:“朕第一次見到你,就心儀你。”
他最近記憶力退化得很快,有時候昨天做的事兒今天就全忘光了。有時候剛剛吃完午膳,才洗個臉,他又問蓅煙,怎麼還不開膳。蓅煙對他的健康問題很是擔憂,所以才不許他喝酒。
乾清宮已是鑼鼓喧天,樂聲齊奏。天街上跪滿了皇子皇孫公主郡主,從皇太子妃到康熙最小的一個曾孫,把乾清宮門口擠得滿滿當當。他們跪地叩首,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若是當真能活一千歲就好咯,蓅煙常常想。
她擔心來生,再也遇不到一個愛她如愛生命的玄燁。
胤曦拖兒帶女的從蒙古趕回京為皇帝祝壽,她先行走到蓅煙麵前,攙扶她下轎。康熙卻拂開曦兒,孩子氣道:“你皇額娘是朕的女人,有朕護著呢,你退下。”胤曦一笑,躬身退了半步。隻有真正的生兒育女後,在長長久久的婚姻生活中,她才終於意識到皇阿瑪待皇額娘的可貴。
所謂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也不過如此吧。
康熙不願讓胤礽攙扶,他拖著蓅煙的手,一步一步的,艱難的,蹣跚的,拾階而上。兩側是匍匐跪拜的子子孫孫們,是大清朝最負權貴的王公大臣,他們恭順的、恭謹的、卑賤的、低微的臣服在帝後腳下,他們是愛新覺羅?玄燁的子民,亦是江佳蓅煙的子民。
蓅煙走得很慢,她去年摔了一跤,大腿骨受了傷,從此每逢陰雨天便會隱隱作痛,平時走路亦有不便。康熙無論記憶多壞,也總掛念著她的腿傷,他扶著她,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總要細心叮囑,“你慢點走,不急,朕等著你。”
猶記得去年在宮街散步,她摔了跤,是康熙背著她回枕霞閣的。
第二天他腰背疼,蓅煙一邊給他抹紅花油,一邊埋怨:“說了不要你背,你偏要,這下好了,得痛一陣子了。”康熙亦吹著胡子發脾氣,“朕以前能背你,現在能背你,下次你摔了,朕還背你!”逗得蓅煙直樂,抿著額間白發,“你倒想得美,還想我摔跤呢?!”
如果可以,蓅煙祈願生生世世都讓他背著。
就像此刻,隻願路沒有盡頭,生命沒有結束,她能永遠扶著他的手,走向遠處。
“玄燁,這一生你覺得如何?”
“有你,朕很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