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二三子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誌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

這一段,不但語氣生動,而且有簡單的情節,又有場景的描寫,曾皙的回答也特別具有美感,在《論語》中,是比較特出的了。

《論語》雖然篇幅不大,但作為儒家經典之一,長期以來,是文化人必讀的書籍。它所表現的人生態度、思想觀念,在我國文化史、思想史上,留下了極為廣泛深刻的影響。

墨子

墨翟,生活時代約當於孔於與孟子之間,即春秋戰國之際。相傳他原為宋人,長期居住在魯國。《墨子》書中提到,他被人稱為“賤人”,又提到他能製作車轄,大約出身地位是比較低的。早期曾“學儒者之業,受孔子之木”,後來創立了與儒學相對立的墨家學派。墨家不但是一個思想學派,而且是一個有嚴格紀律的民間團體。領袖稱為“钜子”,門徒眾多,重視艱苦實踐,不避危險。

墨子主張“兼愛”,反對儒家從宗法製度出發的親疏尊卑之分;提出“非攻”,反對各國之間以掠奪為目的的戰爭;要求“節葬”、“節用”,反對奢華的生活方式以及禮樂製度;鼓吹“尚同”、“尚賢”,反對任人唯親。他還相信“天誌”和鬼神的存在。所以,有的學者認為墨子的思想代表了“農與工肆之人”的利益。墨學在戰國時曾一度盛行,與儒學同為當代的”顯學”。西漢以後,逐漸衰微。《墨子》為墨翟及其弟子、後學所著,是墨家學派的著作總彙,漢代有七十一篇,現存五十三篇。

墨家的思想,就其對整個社會文化的看法來說,是提倡質樸和實用,所以對一切語言文字的表達,強調有切實的內容,以道理說服人,反對無益於實用的修飾與文采。這種觀念,對於論說文自有相當的道理,對於文學作品,就不太適宜了。《墨子》一書的風格,也正是如此。語言質樸,邏輯嚴密,善於運用具體事例來說理。如《非攻》篇,先說:“今有一人,入人園囿,竊其桃李,眾聞而非之,上為政者得則罰之,此何也?以虧人以自利也。”然後再說攘人犬豕雞豚者,取人牛馬者,殺無辜人奪其衣裘者,再三說明“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矣,罪益厚”的道理,最後歸結到“今至大為不義,攻國,則不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別乎?”條理非常清楚,具有很強的說服力。中國古代嚴格意義上的論說文,就是從《墨子》開始的。就此而言,它在中國散文史上有不可忽視的地位。

孟子

孟軻(約前372—約前289),鄒(今山東鄒縣)人,生活於戰國前期。魯國貴族孟孫氏的後代。他自稱:“予未得為孔子徒也,予私淑諸人也。”(《孟子·離婁》)由於他景仰並弘揚了孔子的學說,成為儒家的又一名大師,後世尊為“亞聖”。他的行事也仿佛孔子,收過不少門徒,率領著他們遊說各國。由於各國間都以力相爭,他卻鼓吹以德為王,言仁義而不言利,終不能被任用,於是退而著書。

孟軻的思想本於孔丘而有所發展。他主張施仁政,使人民安居樂業。他提出的理想社會,是一種黎民不饑不寒,老者安享晚年之樂的小康景象。“民貴君輕”是他的著名論點。他對當時某些統治者虐民以逞的行為提出尖銳的批判,甚至斥責為“率獸而食人”(《梁惠王》),同時基於宗族統治集團的利益對君主的個人絕對權威表示否定:“君有大過則諫,反複之,不聽,則易位。”(《萬章》)“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之視君如寇仇。”(《離婁》)“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

(《梁惠王》)這樣的話,在專製強化的後代就沒有人敢說了。

《孟子》共七篇,記述孟軻的言行。此書的寫作與《論語》不同,是他本人和門徒共同完成的。從體製上說,《孟子》基本上仍屬於語錄體,但較《論語》已有很大發展。這不但是因為它的篇幅加長,議論增多了,而且很多段落都圍繞著一定的中心,結構完整,條理清楚,隻要添上題目,就可以單獨成篇。

在先秦諸子散文中,《孟子》與《莊子》是文學性最強的。因為孟軻的為人,本不像孔子那樣深沉莊重,而是自傲自負,鋒芒畢露,好辯而且善辯,動輒與人言辭交鋒,必欲爭勝。反映在文章裏,就不僅僅從邏輯上說明道理,而且具有強烈的感情色彩。其行文坦露,喜笑怒罵,絕不作吞吞吐吐之態;文字通俗流暢,無生硬語,又喜歡使用層層迭迭的排比句式,這樣就形成了《孟子》散文的一個顯著特點,即富有氣勢。如長河大浪,磅礴而來,咄咄逼人,橫行無阻。

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堂高數仞,榱題數尺,我得誌,弗為也;食前方丈,侍妾數百人,我得誌,弗為也;般樂飲酒,驅聘田獵,後車千乘,我得誌,弗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製也,吾何畏彼哉?(《盡心》)

《孟子》的文學性,還表現在它善於用形象幫助說理。有時是短小的比喻,如:“哀哉!人有雞犬放(逃逸),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告子》)有時是完整的小故事、寓言。如“揠苗助長”、“五十步笑百步”、“再作馮婦”等等,都成為後世常見的成語。

最精彩的是《離婁》中的一段:

齊人有一妻一妾而處室者,其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其妻問所與飲食者,則盡富貴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則必饜酒肉而後反,問所與飲食者,盡富貴也。而未嚐有顯者來。吾將瞷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從良人之所之,遍國中無人與立談者,卒之東郭墦間之祭者,乞其餘,不足,又顧而之他。此其為饜足之道也。其妻歸,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終身也,今若此!”與其妾訕其良人,而相泣於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

由君子觀之,則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

這是一則絕妙的諷刺故事。文字雖短,但寫得精煉,情節有變化,人物有性格。尤其是故事的結尾,人物內在品格的委瑣與外貌的莊嚴自足,形成強烈的反差,達到美學上的滑稽效果,完成了尖銳的諷刺目的。從中也可以看出作者尖銳的性格。這種醜惡現象在社會中始終存在,因而這故事的生命力也始終未消竭。

《孟子》的散文對後世有十分深遠的影響。它是感性和理性的結合,善於用文學手段達到實用目的,對於既主張以文載道,又重視文學的美感,喜歡在說理中包蘊個人感情的唐宋古文家,成為絕好的典範。試看韓愈的文章,雄肆而嚴整,喜用排比、博喻,與孟文關係最大。

孟軻關於個人修養以及如何理解古詩的一些看法,對後代文學批評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他說:“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公孫醜》)這裏“氣”指一種光明正大的意氣情感。後世的文氣說(主要討論作家才性與文章風格的關係)即由此發展而來。他又說,讀古人之詩,要“知人論世”,要“以意逆誌”,都是很精辟的見解,為後世文學批評中重要的原則。

莊子

在談論《莊子》以前,有必要先簡單介紹一下《老子》。關於老子其人,《史記》中引用了三種不同的說法,一說他是周王朝的“守藏室之史”,姓李名耳,字聃,年代稍早於孔子,據說孔子曾向他請教關於“禮”的問題;一說老子可能就是楚國的老萊子,與孔子同時;一說戰國中期周室有位太史名儋,有人認為他就是老子。《老子》一書的形成年代也眾說紛紜,有人認為它應當早於《論語》或大致與之同時,也有人認為它甚至遲於《莊子》。把我們看來,老子很可能是古代一位具有傳說色彩的賢哲,並一直有些關於他的故事和言論流傳,這些言論,可能就是《老子》一書的雛形,其年代大約與《論語》相近;大約是在戰國中期,又有人對這部書加以增補,形成了今傳《老子》的麵貌,故其中包含有反映出戰國時代社會特征的內容。這書是用韻文寫的,用韻規則與楚辭相近,它的作者應當是楚人。

《老子》是一部以政治為中心的哲理著作,也牽涉個人立身處世的準則。但書中把兩者和自然性的宇宙本質——

“道”聯係起來,所以“形而上”的特征很強。在政治方麵,《老子》主張“虛靜無為”,即反對以人為的手段——包括種種文化禮儀——幹涉社會生活,尊重生活的“自然”狀態;關於人生態度,《老子》也主虛靜、退讓、柔弱,但這並不像後人所理解的那樣消極,因為《老子》所推重的“陰柔”,實是一種長久之道和致勝之道。

《老子》的文體,既非如《論語》那樣的語錄,也非一般意義上的“文章”。全書約五千字,都是一些簡短精賅的哲理格言,又押韻腳,特別便於記誦。各章節大致有一定的中心或連貫性,但結構並不嚴密,前後常見重複。它的語言無所修飾,但所包涵的道理玄奧而深刻,常常揭示出事物向其反麵轉化、事物之間的關係不斷轉變的規則,以及從反麵取勝的途徑,反映出中國先秦時代哲學思想的透徹性。它對於中國文化的發展,具有非常深遠的影響。如三十六章雲:“將欲翕之,必故張之;將欲弱之,必故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自居於弱勢、靜態而保持一種彈性,促使敵對一方向膨脹、誇張發展以至成為脆弱,即產生盛衰的對轉,這確實是看得很深。

《老子》是先秦道家的基本典籍。推進道家思想而具有集大成意味的著作,是莊周及其門人的《莊子》。

莊周,宋國蒙(今河南商丘縣東北)人。生活年代與孟軻相仿,可能年歲略小。隻做過地位卑微的漆園吏。據《莊子》中記載,他生活貧困,住在窮閭陋巷,困窘時織履為生,弄得麵黃肌瘦。但據說楚王派人迎他到楚國去做國相,他卻拒絕了,說是做官戕害人的自然本性,不如在貧賤生活中自得其樂。

《莊子》一書,漢代著錄為五十二篇,現存三十三篇。其中《內篇》七篇,通常認為是莊子本人所著;《外篇》十五篇,《雜篇》十一篇,有莊周門人及後來道家的作品。

莊周的思想,是以老子為依歸。但《老子》的中心,是闡述自然無為的政治哲學,《莊子》的中心,則是探求個人在沉重黑暗的社會中,如何實現自我解脫和自我保全的方法。在作者看來,最理想的社會是上古的混沌狀態,一切人為的製度和文化措施都違逆人的天性,因而是毫無價值的。對於個人人生,《莊子》強調“全性保真”,舍棄任何世俗的知識和名譽地位,以追求與宇宙的抽象本質——“道”化為一體,從而達到絕對的和完美的精神自由。《莊子》對現實有深刻的認識和尖銳的批判。不同於其他人隻是從統治者的殘暴來看問題,作者還更為透徹地指出,一切社會的禮法製度、道德準則,本質上隻是維護統治的工具。《胠篋》說,常人為防盜,總把箱子鎖得很牢,遇上大盜,連箱子一起偷了。“聖知仁義”就是鎖牢箱子的手段,大盜竊國,“並其聖知仁義而竊之”。所以,“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諸侯之門,而仁義焉存。”

極是痛快淋漓。但作者並不主張以積極的行為來改變現實,而是對現實人生持悲觀厭世的態度。甚至認為,一切世間的是非、美醜、大小之對立,隻是人的認識上的對立,而並非萬物自身的性質。

莊子學派的思想,在中國曆史上留下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從積極意義上說,它揭示了社會統治思想的本質,表現了擺脫精神束縛的熱烈渴望,為封建時代具有反傳統精神和異端思想的文人提供了哲學出發點;從消極意義來說,它所追求的自由隻是理念上而非實踐的自由,提供給人們的隻是逃避社會矛盾的方法,因而始終能夠為統治者所容忍。

莊子本人既是一個哲學家,又富於詩人氣質。莊學的後人,也受了他的感染。因而,《莊子》這部哲學著作,又充滿了濃厚的文學色彩。並且,其文章體製也已經脫離語錄體的形式,標誌著先秦散文已經發展到成熟的階段。在文學意義上,它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

用藝術形象來闡明哲學道理,是《莊子》的一大特色。戰國文章,普遍多假寓言、故事以說理,但僅僅作為比喻的材料,證明文章的觀點。《莊子》不僅如此。從理論意識來說,莊子這一派本有“言不盡意”的看法,即邏輯的語言並不能充分地表達思想。與此相關,在表現手法上,許多篇章,如《逍遙遊》、《人間世》、《德充符》、《秋水》,幾乎都是用一連串的寓言、神話、虛構的人物故事聯綴而成,把作者的思想融化在這些故事和其中人物、動物的對話中,這就超出了以故事為例證的意義。而且,作者的想象奇特而豐富,古今人物、骷髏幽魂、草蟲樹石、大鵬小雀,無奇不有,千彙萬狀,出人意表,迷離荒誕,使文章充滿了詭奇多變的色彩。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誌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傳扶搖而上者九萬裏,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

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至九萬裏而南為?”適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適百裏者,宿春糧;適千裏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逍遙遊》)

《逍遙遊》的宗旨,是說人的精神擺脫一切世俗羈絆,化同大道,遊於無窮的至大快樂。所以文章開頭,即寫大鵬直上雲天,飄翔萬裏,令人讀之神思飛揚。

《莊子》的文章又富於抒情性。如果說《孟子》的感情是在清楚的邏輯表達下運行的,那麼《莊子》的感情,卻往往是無端而起,迷茫恍惚。在上麵所引的文字中,已經可以看出這一特點。此外,《莊子》中常表現出傷感的情調,如《至樂》中的一節: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消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鉞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

《至樂》的宗旨,是以死為痛苦人生的解脫。這種厭世思想,實際是因為對人生有完美的期望,所以所見皆是痛苦。這一節寫莊子對髑髏的一連串發問,便是充滿了人生的傷感。

《莊子》的文章結構,也很奇特。看起來並不嚴密,常常突兀而來,行所欲行,止所欲止,汪洋恣肆,變化無端,有時似乎不相關,任意跳蕩起落,但思想卻能一線貫穿。句式也富於變化,或順或倒,或長或短,更加之辭彙豐富,描寫細致,又常常不規則地押韻、顯得極有表現力,極有獨創性。後代文人在思想上、文學風格、文章體製、寫作技巧上受《莊子》影響的,可以開出很長的名單。即以第一流作家而論,就有阮籍、陶淵明、李白、蘇軾、辛棄疾、曹雪芹等,由此可見其影響之大。

荀子

荀況,又稱荀卿,趙國人,是先秦儒家的最後一位大師。生於戰國末期。曾遊學於齊,後去楚,春申君以為蘭陵令。死於楚。他的著作,後人編定為《荀子》三十二篇。《荀子》和《韓非子》,代表了先秦論說文的新成就。

荀子的思想雖出於儒,但又吸收了其他各家的學說,對儒學有所改造。其中最突出的,是反對法先王,主張文化製度隨著曆史的發展而改變;否認天有意誌而能主宰人間的事務,提出“人定勝天”的觀點,“人性惡”也是他的著名觀點。

所謂人性惡是指人無然有各種情欲,不加限製地發展下去,必然導致暴亂爭奪。但他相信通過後天的學習熏染,可以達到善的境界。

荀子對社會文化的態度,是重視政治和倫理上的實用性,要求一切詩書禮樂,都歸於儒家所說的聖王之道。對於不順禮義的文章,一概斥為“奸說”。由此建立了後世儒家文學觀的基礎。這對文學的發展是不利的。《荀子》書中的文章,實踐了他的觀點。全書體係完整,涉及麵很廣。多為關於社會政治、倫理、教育等方麵的長篇專題學術論文,論點明確,論斷縝密,結構謹嚴,風格樸實、深厚;善於運用自然界和日常生活中的事例作為論據,巧譬博喻,反複論證;造語簡練,多用鋪陳手法和排比句式,整齊流暢,適於誦讀。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曝,不複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勸學篇》)

文章開宗明義,而後廣取譬喻,文字淺顯而含義深切,自然而然得出結論,確是善於說理。此僅為一節。全篇層層論述關於學習的道理,十分完密。

《荀子》中還有一組稱為《賦篇》的文章、共有《禮》、《知》、《雲》、《蠶》、《箴》五篇。形式為問答體,前半設謎,後半破謎,在描述中摻雜說教的成分。但論理既不能透徹,又不具有文學應有的美質。可見他的嚴格要求實用的文章觀念,對於文學作品是不合適的。不過,在體製上,《賦篇》也是漢賦的淵源之一。另外又有《成相篇》,以民間歌謠形式表達他的政治思想:

請成相,世之殃,愚暗愚暗墮賢良。人主無賢,如瞽無相何悵悵。

這種體裁,具有明快的節奏感,讀來很順口。對於研究古代民謠,是珍貴的資料。

韓非

韓非(約前280—前233),韓國的貴族,荀子的學生,生活於戰國末期。起初秦始皇讀他的著作,十分佩服,邀他來到秦國。他的同學李斯恐怕他被重用而動搖自己的地位,將他陷害入獄,最後自殺於獄中。他的著作《韓非子》,是先秦法家的代表作,共五十五篇。

韓非雖師從荀子,思想差異卻很大。他綜合了申不害、商鞅等人的思想,發展成為自己完整的理論,著重談治國的法術,供君王采用。對於儒家,他是斥之為“蠹”——蛀蟲的。韓非是一個聰明、深刻的人,對當時人情世故看得頗為透徹。他不相信人有美好感情,也不相信人可以經教育感化而為善,隻相信賞罰分明,以利驅使人、以害禁製人。一部《韓非子》,構築了一整套極端專製主義的、嚴厲控製人的方法和理論,讀來令人不寒而栗。不過,對於研究政治學,這是一部極重要的書。

從文化思想來說,韓非鄙視一切屬於藝術、美感範圍的東西,是一個徹底的功利主義者。但他的文章很有特色。他懂得運用各種手段來闡述自己的思想。從邏輯的嚴密、論述的細致、條理的清晰來看,還要超過《荀子》;因為他喜歡把道理說得很透,一層一層地鋪展,所以篇幅大多很長(如《五蠹》約有七千字);因為他的思想尖銳,又很自信,所以文風峻峭,鋒利無比,語氣堅決而專斷。他還善於運用大量的譬喻和寓言故事來論證事理,增強了文章的生動性和說服力。

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為改,鄉人譙之弗為動,師長教之弗為變。夫以父母之愛,鄉人之行,師長之智,三美加焉而終不動,其脛毛不改。州部之吏,操官兵,推公法,而求索奸人,然後恐懼,變其節,易其行矣。故父母之愛,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嚴刑者,民固驕於愛聽於威矣。故十仞之城,樓季弗能逾者,峭也;千仞之山,跛牂易牧者,夷也。故明主峭其法而嚴其刑也。(《五蠹》)

文章從常見的生活現象來推演重大的道理,可謂深刻明切。但取例極端也是一眼可知的。

楚人有鬻盾與矛者,譽之曰:“吾盾之堅,莫能陷也。”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於物無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應也。(《難一》)

這就是常用成語“自相矛盾”的出處。原來用於攻擊儒家同時讚頌堯的明察和舜的德化,指出二者不可能並存於一時,表現了韓非對於邏輯嚴密性的要求。其他如“守株待兔”、“鄭人買履”、“濫竽充數”等,都是生動的寓言故事,至今仍被廣泛引用。

《韓非子》標誌著先秦理論文的進一步發展。其實,後世的理論文章,可以與之相比的也不多。

屈原與楚辭

楚文化和楚辭

長江流域同黃河流域一樣,很早就孕育著古老的文化。楚民族興起以後,成為這一地域文化的代表。至遲在殷商時期,楚人已經同北方政權發生關係;至西周初,據說鬻熊曾“子事文王”,後來熊繹又被成王封於楚(《史記·楚世家》)。這應該理解為周王朝對楚人實際控製江漢地區的承認。至春秋時代,楚國迅速發展壯大,兼並了長江中遊許多大小邦國,成為足以與整個中原相抗衡的力量。楚莊王為春秋五霸之一,一度有北取中原之誌。戰國時期,楚進而吞滅吳越,其勢力西抵漢中,東臨大海,在戰國諸雄中,版圖最大,人口最多。一度有“橫則秦帝,縱則楚王”的說法,意謂秦、楚二國,最具統一全國的可能。最後楚為秦所滅。但楚地的反秦起義,又成為推翻秦王朝的主要力量。漢王朝的建立,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認為是楚人的勝利。秦、漢大一統,最終完成了南北文化的融彙,也由此形成了偉大的“漢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