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最不待見武三思,見他來了,自己便起身告辭,一刻也不願意與他同在一處。
雖說從前被當做“雀雛”的時候,幼安對四郎君便熟悉得很,可當真在白日裏如此之近地打量武三思時,幼安才恍然覺得,自己忽然明白了天後如此偏愛他的原因。
武三思的身上,有一種與桀犬很相似的氣質,為了一塊帶肉的骨頭,可以尖嘴獠牙地撕咬任何人,可要是有人給他一些恩賞,他又會毫不扭捏地做出感激萬分的樣子。武三思又不像李家的皇子那樣生得玉質彬彬,活生生讓人想象出了一隻凶猛獵犬,垂著濕噠噠的舌頭搖動尾巴。
幼安低垂下頭,繼續一圈圈研磨著手裏上好的鬆煙墨,在天後麵前,她的原則隻能有兩個字:守弱。
武三思向天後極其隆重地叩拜之後,便走到天後身側,幼安正以為他是要坐近些跟天後說說話,不想武三思忽然半跪在天後身邊,抬手去給天後捶腿。
幼安用眼角餘光悄悄看著,隻見武三思一臉討好地仰頭看著天後,天後半閉著眼睛,聲音平緩地說話:“有事就說。”
武三思訕訕地笑了一聲:“姑母,侄兒做了件糊塗事,請姑母責罰。”
天後連眼皮都不曾動一下:“門外小膳房裏,有挑灶火的棍子,自己去打上幾十棍子。”
“姑母,”武三思並不起身,又向前挪了挪,幾乎跪在天後膝前,“侄兒其實……是想求求姑母,給侄兒指條活路。”
天後“哼”了一聲,仍舊聽不出喜怒:“你怎麼活不下去了,且說來聽聽。”
“姑母,是侄兒一時糊塗,看上了一個女人,”武三思剛起了個頭,又急忙忙地解釋,“可不是我強迫的,我是真的跟她情投意合。隻不過,她已經進了別人的家門做妾了,我一時忍耐不住,就……”
“你府裏的美妾還少麼?上次嬌嬌進宮來,還說起你的荒唐事,女兒都那麼大了,還不知收斂,吃自己碗裏的還不夠,還要惦記著別人碗裏的。”天後淡漠地開口訓斥,卻不見多少怒意。
“是是是,姑母說得很是。”武三思忙不迭地點頭,“可是侄兒實在不是故意的,從前在宮中見過那個小宮女幾次,隻覺得她乖巧可愛,後來也就丟開了。直到年前,才又重新見著了,侄兒就跟她敘了敘舊情。可是侄兒當真沒想到,她是已經被旭輪表弟要走的人,聽說表弟大動肝火,把人都關起來了。”
幼安聽到前麵一半,就覺得不大對,等到聽見“旭輪”二字時,手上一抖,半塊鬆煙墨就掉在地上。武三思半真半假說起來的人,正是慧安。
她自然不會相信,武三思當真對慧安有什麼感情,想來不過是借這機會,在天後麵前給李旦使絆子。他想叫天後知道,他自己不過是荒唐了一點,可李旦卻在私下裏盯著武家的一舉一動,連武三思跟自己的一個侍妾說了幾句話,都一清二楚,還借機發落了那個侍妾。
這時機也微妙得很,慧安被李旦關起來,正是在先皇駕崩前,那時關於李旦是否會取代李顯成為太子的說法,私下裏傳得沸沸揚揚。
幼安俯身下去,把鬆煙墨撿起來,自己淨了手繞出書案之外:“武大人說的,不會是我的姐姐吧?想來府裏這一兩年來發落過的人,也就是她了。”
盡管已經心裏早有準備,武三思的臉皮之厚,還是讓幼安歎服。他直勾勾地看過來,反問:“她是竇側妃的姐姐?這我可不知道,直知道她叫慧安,可沒聽說她姓竇,你們兩個的麵容,也不怎麼像。”
每一個字都是真的,連起來卻是一句假話,武三思真是瞞天過海的好手。
可慧安被李旦關起來的真正原因,並不能對天後提及,幼安隻能陪著他演下去:“唉,武大人說的,就是我的姐姐了。聽說姐姐開罪了殿下那會兒,我正病著,想著要替姐姐求情來著,可是後來先是府中有皇孫出生,後來又遇上先皇大喪,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開口。”
武三思也跟著歎了口氣:“看來旭輪表弟當真很介意這件事,隻怕因為這個,也恨透了我,連竇側妃想替姐姐求情都沒有門路。唉……”
幼安心中警覺,心裏已經意識到了,武三思才是最難對付的人,他沒有原則和底線,什麼事情都敢做,險惡的內心又被他荒唐跋扈的外表掩蓋住了,自己方才不過隨口說了一句“想要求情”,就被他抓住了無限放大,言語上不得不再多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