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九章 沉沒的大陸(2 / 3)

我們的道路愈來愈照得亮了。發白的光芒是從一座高約八百英尺的山頂照下來。我現在望見的,不過是從水層形成的晶體所發展出來的單純反光。那發光焦點,不可理解的光明的泉源,還在山的那一麵。

在這大西洋下麵羅列起來的石頭迷樓中間,尼摩船長一點不遲疑,大步前進。他很熟悉這陰暗的道路。他一定時常來,不可能迷路。我跟著他走,信心很堅定。我覺得他是一位海中的神靈,當他走在我麵前的時候,我讚美他的魁梧身材,在天際水平的晶瑩背景上作黝黑色顯現出來。

時間是清早六點。我們現在到了這山的俞列石欄了,但要走近石欄,必須從廣闊的亂石叢林間,很難走的小徑中冒險穿行。

對!真是一片死樹叢,沒有樹葉,沒有樹漿,是受海水作用曠石化了的樹。這兒那兒都有巨大的檢樹聳立其間。好像一個還沒有倒下來的煤礦坑,深深的根把它支起在倒塌的地上,枝葉就跟用黑紙做的剪影一樣,清楚地描在海水天花板上。人們想象一座哈爾茲的森林①,可是沉在水下的森林,掛在一座山坡上、情形就有點仿佛了。小路上堵滿了海藻和黑角菜,一群甲殼類動物在中間蠕蠕爬動。我慢慢攀上大石頭,跨過躺下來的樹幹,碰斷在兩樹之間搖擺的海番藤,驚嚇了在樹枝間迅速地遊過的魚,我走向前去。興致勃勃的,不感覺疲倦。我緊緊跟著我的不疲倦的帶路人。

多麼美麗的景象!怎樣才能把它們說出來呢?怎樣描繪海水中間的樹木和岩石的形象,怎樣描繪它們下麵的沉黑雜亂,它們上麵的那被海水的反映所增強的紅色光輝呢?我們攀越一片一片的岩石,它們隨即一大扇地倒下去,發出了雪山崩倒的隆隆聲。左右兩旁都有闊大的隙地,好像是人類的手弄過的,我心中在想,我麵前會不會忽然出現海底地區的居民呢。

但尼摩船長老是往上走,我不願落在後麵,大膽跟著他。我的手杖給我很大的幫助。在這些深淵旁邊鑿出來的狹窄小道上,一失足,就會發生危險。我腳步很穩地走,並沒有感到頭昏心亂。有時我跳過一個裂口,口深不可測,在陸地上的冰海中間,可能使我倒退。有時我在深窟上倒下的動搖的大樹幹上冒險走過,不看自己腳下,兩眼隻是欣賞這地區的粗野景色。那裏,有一些巨大的岩石,下部切削不平,傾斜地支起來,好像不理會那平衡的定律似的。有些樹在這些岩石的膝頭中間,像受了很大的壓力迸出來的一樣,它們彼此支持,相互支撐著。又有一種天然形成的樓閣:削成尖峰的大扇牆垣,像碉堡突出的牆一樣,作很大角度的傾斜,如果在陸地麵上,恐怕不是地心引力的法則所許可的。

就是我自己,我也感覺不到由於海水的強大密度所發生的那種不同壓力,雖然我的沉重衣服,我的銅質頭蓋,我的鉛鐵靴底那樣累贅,當我走上崎嶇不平的斜坡上時,我簡直可以說是很輕便地越過,像羚羊和山羊一般快!

我們離開諾第留斯號兩小時後,穿過了一條長長的林帶,在我們頭頂的一百英尺上麵,聳立著那座山峰,山峰的投影映在對麵的光輝回射的山坡上。一些化石小樹擺成皺裏去呢?

我想問問他。既然不能問他,我就擋住他,要他停下來。我拉住他的胳膊。但他搖搖頭,手指著那山的最後一個”山峰,好像對我這樣說:

“走!再走!再走!”

我跟著他,最後一次鼓起勇氣跑去,幾分鍾後,我就攀登了那座尖峰,峰高出所有這些大堆岩石約十米左右。

我向我們剛越過的這邊看,山高出平原不過七百至八百英尺左右,但從相對的另一邊看,它高出大西洋這一部分的海底為上麵說的兩倍,即一千五六百英尺左右。我的眼睛看得很遠,一眼就看見了烘烘的電光所照明的廣大空間。是的,這山是一座火山.山峰五十英尺下麵,在雨點一般的石頭和渣滓中間,一個闊大的噴火口吐出硫磺火石的急流,四散為火的瀑布,沒人團團的海水裏麵。這火山在這樣的位置上,像一把巨大的火燭,照著海底下麵的平原,一直到遠方水平線的盡頭。

上麵說過,這海底噴火口噴出硫磺火石,但這並不是烈焰。必須有空氣中的氧氣才有火焰。在水底下火焰是無從燃起的。但火石奔流的本身就有白熱化的能力,發出白色的火,跟海水作鬥爭,兩相接觸便化成汽了。迅速的海流把所有這些混和的氣體都卷下去,火石的急流一直就滾到山腳底下,像維蘇威火山①噴出的東西倒在另一個多列·德爾·格裏哥海港②中那樣。

正是,那邊的、我眼底下的、荒廢了、沉沒了、倒下了的一切,現出是一座破壞了的城市,坍塌的屋頂,倒下的廟字,破損零落的拱門,倒在地下的石柱,人們還能感覺到這些都是多斯加式建築物的堅固結實的結構。遠一點,是宏大水道工程的一些殘廢基址。這邊是堆成一座圓丘的街市高地,帶有巴爾台農廟①式的模糊形狀。那邊是堤岸的遺跡,就像一座古老的海港,在海洋邊上,庇護過那些商船和戰艦一樣。更遠一些,有一道一道倒塌下來的牆垣,寬闊無人的大路,整個沉沒水底下的龐貝城②,現在尼摩船長把它複活過來,呈現在我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