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老眼,在微弗還飄在望鄉台的時候,就遙遙看過去一眼,雖看到的還是那瑰姿絕豔的身影,但是已經淡若浮煙,便知微弗的殘魂遭了重創,等她靠近,更是知曉夙芷仙草,已經隻剩一半。
“歸墟神之子的靈力?可也撐不住了!”
“見到朔決了,他和淩禦去了浮生井,不知道要做什麼!”
孟婆突然抬起頭來,看著麵前漫不經心的雲氣,皺紋深陷的臉上,雖是從不曾變化的表情,但是眼中,還是有了些清明的光華。
“我與你一起去找他們!”
孟婆從不會在一日之內,會與微弗說這麼多話,還是這種主動的狀態,微弗頗為新奇,但見她站起來,脫著圍裙,不願多說的樣子,也就不再多問。
這邊還在三生石旁的折城和翩杞,脈脈相望中,還是折城先抵不住心中千回百轉的心思,故作輕鬆地笑了起來。
“我想此去凡塵,可能再也記不起前程舊事,若是從此再無瓜葛,實在太過可惜,不如就把名字寫在上麵,不管來生執手或是錯過,總好過再也見不到你!”
我怕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真的就忘了你。我從庸枝山歸來,就進了山中閉關,再次看到西洲的彩虹時,人們說王兄收留了一隻不會飛的鳳凰。第一次見到你,是和王兄一起,你穿過滿庭木芙蓉,一路跑了過來,牽住王兄的袖袍,笑靨生花。你慢慢長大,依賴著王兄,他不任你懈怠,連修煉都是親自指點,閉關的時候,總是囑我對你嚴加看管,你總是心不在焉,看著西洲飄蕩不去的彩雲發呆。每次王兄出來,你都會煥然妍麗的笑容,挽住他的手臂,告訴他你哪裏遇到了瓶頸,哪裏有了精進。
再後來你們不顧族中反對,毅然成親,人們都說那天的你多美,隻有我看著你對王兄言笑晏晏,第一次覺得你穿起嫁衣,那麼遜色。三千年,我在外出遊蕩,回宮修煉間,三千年不見你的容顏。沒想到我撞見王兄與女子後庭私會,你竟捂了我的嘴,告訴我忘記看到的一切。你瘦了,像被烈日暴曬的花朵,顏色濃烈,卻不靈動,即便如此,我也覺得比那日紅妝盛典要美上萬分!
我想見你,卻又讓你驚覺這是一種唐突,直到後來,你帶我去了山巔之上,我曾無數次舉頭遙望的宮殿。你說沒有子嗣,王兄王位不保,你說為了王兄,死又何妨。那是我第一次與你親近,近到肌膚相親,你緊抿的嘴唇我不敢吻,你顫抖的身體我不敢摟,連你憂傷的眼睛我都不敢看。可是你說就求我這一次,我著實不會拒絕與你親近,卻不希望是這種權勢,我想待你溫柔繾綣,卻不是這般苟且貪歡。可我最終抵禦不了心中的熱愛,我愛慕你啊,從見到你的第一麵,可我不能啟齒。
你真的有了身孕,我在王兄的宴席上,看到他對你嗬護備至,我以為你將長久地幸福下去,卻不想聽聞你的死訊。我到北溟尋找你的玄棺,去和王兄對峙,可他什麼都知道,他說兒女歡情,不及王位尊貴。他甚至想讓我死,死沒什麼可怕,死了就能再尋到你,那我便死吧!
折城看著翩杞,像久別的戀人重逢,那些鐫刻在宿命裏,渾然天成的柔情,永遠不會被歲月抹去一般。
隻消一個眼神,便懂的所有被辜負的歎息。
“我竟從來不知,為你造成如此之多的困擾。”
“對我來說,卻是生之極幸,若是還能和你再次重逢,我願生生世世與你在紅塵輾轉,不成仙不為魔,農夫也罷,將士也好,隻好下雨的時候,我總能在你身邊,撐開一把油紙傘,就很滿足!”
“折城,我對你實在太多愧疚,真不知道從何還起,何況飲下孟婆湯,過去的一切都會忘記,怕是再也無緣再相見,即便是相見也不複相識。”
折城聽了這話,毫不沮喪,望向寂寂空寥的奈何橋,長眸一如水麵波光。
“那若是再相遇,我記得你便可!天涯海角,倘若尋得你,你便不負我相思,如何?”
“好!”
生前生分有禮的兩人,死後開著曖昧的玩笑,翩杞依舊溫婉,對於折城的篤定,並無興致。兩人走過來的時候,孟婆已經準備離開,抬頭看了他們一眼,端起長案上的兩碗湯。
兩人各自飲下,都沒有絲毫猶豫,而後並肩走上橋,再下去,已然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