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上剛拿起的萊姆刹那間慌亂滾落,像陀螺一樣在地板瘋狂旋轉。我很訝異她會這麼說。
“你放心,她很乾淨,乾淨得像顆剛削好的蘋果,而且,她是雙性戀,愛女人,也愛男人。” 她把梨子輕輕擺回架上,“蘋果,永遠當不成梨子。”
我為公孫蘋蘋感到悲哀,看著眼前這個輕狂的青春少女,之前的感動倏忽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想到,即使是同性之戀,還是必須麵對背叛與變心的老遊戲,與其說這是上帝給亞當與夏娃的詛咒,倒不如說是人心給自己的枷鎖吧!
“我覺得你這麼說有點過份,你把公孫蘋蘋當成什麼?”
“我不否認,最近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密又長的睫毛垂下來遮蓋了眼睛,“跟她在一起,越來越沒有什麼值得大哭大笑的事,你了解我的意思嗎?有點無聊,煩。”
“你的意思是,你又想閃人了?該不會是因為別的目標出現?” 我想起公孫蘋蘋口中的東區舞後。
“不知道。” 她轉身往福利中心的大門口走,雙手插在屁股的褲袋裏,像個小男生般跨大步。“我會堅持到我能夠忍受的最大限度,那一天,我會幫公孫蘋蘋找好出路,我不會讓她難過太久,我發誓。”
“你不覺得這樣很不負責任嗎?” 我停住腳步,朝著她喊。
“血的教訓,別忘記。” 她揮揮自己的手,遠遠的,那上頭的疤痕仍是清晰可見。“還有,既然你對公孫蘋蘋沒意思,那就不用多費心了,局外人。”
望著她堅毅得有點冷酷的背影,我把環繞在她周遭的陽光看成了蕭瑟的冰雪,還有,公孫蘋蘋眼裏閃耀的淚。
Pear,這個我隻知道昵稱和她愛吃梨的短發女孩,和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交集,隨著她的離去而嘎然結束。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兩天之後,她永遠地走了,走出自己的人生,臉上的表情仍然是那麼完美自信,卻不再善變,就像一件無懈可擊的藝術品──除了手腕上的割痕之外。
她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
冗長又枯燥的會議,足以殺死百萬計的生體細胞,對於瀕臨失戀邊緣的人,則是一種淩遲。
倫理委員會第七六二次會議,檢討肝炎研究中心第四十八號臨床試驗計畫擬定步驟和方法之周詳性、檢驗項目之必需性、受試者基本人格保障適當性與受試者之選擇排除標準之適當性。身為兼任委員,我帶著濃厚的睡意與沉重的心情列席,以半開的眼凝視著桌麵攤開的一堆報表與文案,數度不知身在何處。
“會議什麼時候結束的?”
我有點驚奇地問,旁邊坐著的原來是影像醫學部主任,她比我更驚奇地答:“一分鍾前。”
我看著她頗不以為然地將一疊卷宗在桌上攏齊,像甩麵團般敲出巨大聲響,然後搖晃著碩大的屁股走出會議室。我知道,那聲響是為我,很不幸那輕蔑的搖晃也是為我,不隻是她,在這二十坪大的會議室裏的所有人,對我似乎都存著某種負麵的情緒。
他們應該都看過市麵上那些八卦雜誌吧?
但我實在沒有心情去想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我用手機撥打一個熟悉得無以複加的號碼,今日第十一次,那頭像是排了自動程序一般,響鈴五聲,然後進入語音信箱,出現一個口齒清晰冰冷無情像機器合成,亦是熟悉得無以複加的聲音:
“您好,這裏是姚慕容士琴的私人語音信箱,如您有醫療方麵的問題,請改撥醫院腦科研究室,電話號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