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華燈初上,賓客漸漸散去。
安靜的新房裏,一對龍鳳紅燭荏苒跳躍,照亮了牆上貼著的大紅喜字。上官晚晴透過蓋頭下的一沿,瞥見地上淡灰的暗影微微顫動。她知道,那是桌椅的影子隨著燭焰的跳動而使然。可是,那影子卻是那麼淡,淡的好像隻有薄薄的一層,仿佛那本應暗黑的光影變成了一層透明的紗輕輕覆在織錦地毯上。
像一個朦朧的夢。
不應該這麼明亮,倘若房中隻燃著蠟燭。她稍稍側了側頭,眼前隱約一片紅色的光暈,卻是什麼也看不清楚。熟料,她這一細小的動作,引來身旁一聲詢問:
“夫人有什麼吩咐?”
上官晚晴暗歎一聲,“沒有。”
此時,她身側至少侍立著六個人,紫蘇浣綠她們四人一路隨行,但離她最近的兩個人卻不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剛才那個聲音也是陌生的。自從她被扶進洞房,好像處在幾道視線之下。連隨便動一動,都不可以。
動一動,都不可以?
上官晚晴心中一沉。難道,楚淩回來說了些什麼?她們才這樣防備她?
腦中浮現起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由得一陣忿恨怨懟和沒來由的擔憂,上官晚晴端莊安靜的坐著,袖下的雙手暗暗反複摸撫著腰間配飾冰涼的紋路。仿佛隻有觸及到那古樸的花紋,她才能慢慢平息煩躁不安,恢複平靜。
不,他不會說的,這樣對他自己沒有任何好處。況且,她也不會看錯,黑暗中,楚淩慵傲的神態,根本不在意她做了什麼。不是他,還有誰?她不記得除了紫蘇猜出內情外,還有誰會知道。他們回去時,是避開了楚府那些人的。對於玉兒的疑問,紫蘇圓的滴水不漏,連一向機靈的浣綠也不曾懷疑反駁。
地上淡灰的陰影似乎濃重了些。上官晚晴仿佛看見陰影裏細小的塵埃,晃得她眼暈目眩。
門外一陣紛雜的腳步聲,有人推門而進。上官晚晴聽見喜婆喜悅的聲音由遠而近,一直飄到麵前:“哎呀,恭喜新郎,賀喜新郎,新郎進洞房,要掀蓋頭啦。”
喜婆聲音抬得高高的,故意拉長的語調別具一番味道,引得房內幾個小丫鬟吃吃掩嘴而笑。上官晚晴心中一動,繼而一鬆。事到臨頭,她反而不再忐忑,變得無比平靜明澈。
自雲倩柔提親時始,下聘,迎親,拜堂,一直到現在,真可謂雲遮霧罩,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楚玥,你終於出現了。
喜婆言笑晏晏,一甩手帕,“各位姑娘辛苦了,都下去歇著吧。”
“是”
一陣衣物悉索,環翠叮當之後,眾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上官晚晴聽見喜婆又道:“新郎,快去挑開喜娘的蓋頭呀。”軟言細語之間不乏勸哄的意味。
上官晚晴皺了皺眉。
下一刻,卻聽見一聲毫不含糊的拒絕:
“不要。”
兩個字幹脆利落,擲地有聲,砸在安靜空曠的洞房裏,猶縈繞著餘音的回響,聲聲入耳。
不要。
上官晚晴蹙緊了黛眉。
這語氣——
有一刻的靜謐。
喜婆顯然愣了一愣,接著哄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先前教你的都忘啦,快來,快來,按我的話做。”
然而,回答她的仍是那兩個清晰的字眼:
“不要”。
上官晚晴握緊了刀柄。沒錯,她沒有聽錯。
楚玥的聲音,清涼悅耳,仿佛三月的雨後,從山澗裏淙淙流出的泉水,帶著七分純淨三分透明,煞是好聽。可是,卻稚若孩童。不錯,這樣稚嫩的聲音,是孩子獨有的聲音。不要,簡單的兩個字,堅決的,賭氣的,明確的,毫無心機的訴說著他的不滿和不願。
這是什麼回事?
難道——
上官晚晴一時激動,差點自己動手扯下眼前礙事的紅綢。正在這時,門外一陣嘈雜,仿佛有人腳步踉蹌的直闖進來,有丫鬟焦急的勸道:“三公子,你不能進去。”喜婆一聽,顧不得一旁的楚玥,忙走上前去攔阻,邊往外走邊道,“真是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楚淩醉意薰薰,猛然用力推開擋在麵前的玲瓏,玲瓏一個不慎,連退幾步倒在身後紫蘇等人身上,幾人亂作一團。這邊楚淩已經趁亂踏進門來,喜婆上前,陪笑道:“三公子,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楚淩不理睬喜婆,徑自走到楚玥麵前,衝他晃一晃手中的酒壺,“大哥,……宴席上沒見到……你,今天是大哥……大喜之日,三弟一定要……敬你。”
“……”
喜婆拉住他,小心道,“三公子,您喝醉了,瑞兒,送三公子回去。”
“我沒醉,我……我剛才聽見大哥說……‘不要’,不要什麼,是不是,不要她,哈哈——”楚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