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坐定,老人轉頭瞧向晏道儒,雙手拐杖支著地麵,道:“道儒,當著晏家的列祖列宗前,你跟爹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出賣康大人他們!”
晏道儒撲通的跪了下來:“爹,難道連您也不相信道儒了嗎?道儒雖然是榮祿大人一手提拔栽培,但也絕對不會做這種出賣康大人,出賣維新派之事。如果我真的做了這種事情,寧願天打雷劈,做鬼也不得安生!”
寧素錦忙跪了下來,按著他的手掌道:“晏哥!”他這誓言發的可著是嚴重。
那老人點了點頭:“好!你且起來!我們晏家從來都不是背信棄義之人。隻要我們行得正,坐得直,何怕他人流言蜚語,便就是掉了腦袋,我們也無愧天地!”
晏道儒喊了一聲爹,目光中的歉疚和自責,深深的磕下頭去。
那老人歎了歎,彎腰將他扶起來:“我活了這百八十年,也算知足了。隻是你們……還有那那三個孩子……管家,你去儒苑將小姐少爺他們接過來。”
那管家忙應著,隻一會兒,便有三個孩子蹦跳而來,當前的是一個六七歲的女孩,眉清目秀,目光流盼之間自帶著一種婉約之氣。她右手領了一個女童,大約三四歲,漆黑的眸子,說不出的顧盼與聰靈,瞧到寧素錦,口中呼喊:“娘!”便蹦蹦跳跳的迎了上去。
跟在最後麵的是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濃眉大眼,神色凜然,那管家幾欲伸手拉著他,都被他甩手拒絕。
安鸞瞧到那男孩,一步跨了出來,俯下身子抱起道:“皓軒!娘的好兒子!”說著又是又在他臉頰上親了親。
那六七歲的女孩走到寧素錦跟前,拉了她的手掌道:“娘!”又轉頭瞧向晏道儒:“爹!”
祠堂前的老人招了招手:“清落,清歡,皓軒,都過來,來爺爺這兒!”方才擰起的眉目已換了一副慈祥麵容,撫愛的目光拂過三個孩子的臉麵,轉身朝著堂前的牌位拜了拜,從正中央的排位後抽出一個鎏金的盒子,隻瞧裏麵放著一塊瑩潤的玉璧,轉身道:“這是乾隆爺的時候,賞賜給祖上的琉蘭玉佩!寓意君子修道立德,不為困窮而改節。現在……”
“啪”的聲響,玉佩磕在桌腳。眾人詫異,老人顫抖著枯瘦的手掌彎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碎玉,用錦繩一一係了,分別掛在三個孩子的脖子上,撫著他們的肩膀道:“你們一定要記得,你們是晏家的希望。不管走到哪兒,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晏家的不白之冤,就托你們身上了。”
眸子中的無奈與絞痛,卻又夾雜著幾分堅定和厲然。他本是武將出身,在辛酉政變之時,還曾協助過慈禧和恭親王奕欣,將同治皇帝留下來的八大顧命大臣處死或革職。此刻他眼眸中的色彩便如譚嗣同等身赴刑場明知死期轉眼便是卻依舊能夠仰天大笑,視死如歸的不屈傲骨。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何其的凜然與堅貞。
但他們此刻的境際,卻又要比譚嗣同等艱難百倍。不光慈禧太後恨得要殺他們,就連維新派的誌士,都已經恨他們入骨了。
三個孩子莫名的點了點頭。
晏道儒口中呼道:“爹!”忽的彎腰,撕下衣袂的一角,鋪在桌上,咬破手指疾書而起。鮮血撰成的血書,轉身塞在了那六七歲女孩的懷裏,攬著她的胳膊道:“清落,你是姐姐,一定要照顧好弟弟和妹妹!這裏麵關係了我們晏家百年的聲譽和清白,將來,你一定要告訴所有的人,你爹爹沒有出賣康有為大人,沒有出賣維新派,你爹爹是被人陷害的!”
那小女孩晏清落點了點頭,緩緩道:“清落一定會告訴所有人,爹爹沒有出賣康有為大人,沒有出賣維新派,爹爹是被人陷害的!”
清脆的童音重複著堅定的信諾,晏道儒伸手將她攬了起來,口中喃喃:“清落!清落!”淚水不覺的潮濕臉麵。所有的希望和清白都寄托在了六歲女孩的身上。
遠處,忽然傳來沸沸的吵嚷之聲,一個仆人跌跌撞撞的奔了進來,一個跟頭栽在地上,口中顫抖道:“老爺,不好了,榮祿榮大人親自帶著官兵抄家來了!”